王新著的这本《孤往雄心(发现德国学派艺术大师全显光)》是艺术家全显光先生的评传。全书分艺术传略、艺术渊源、素描教学、色彩教学、教学模式、艺术理论、艺术作品、价值定位、附录等九个篇章生动描述了艺术家全显光的生活和创作历程。全显光是一个将德国艺术传统在中文语境里实现“创造性转化”的艺术家,他的艺术教学和艺术理论、实践均体现了融创中西的鲜明特色。遗憾的是,全显光作为一个具有鲜明个性的艺术(教育)学派“德国学派”的领军人物,仍未受到中国艺术教育界与艺术界的足够重视。作者借全显光在现当代艺术史上“失踪”的典型个案,提示了吴大羽、刘自鸣等长期被遮蔽、被“失踪”的艺术大师。他们的艺术成就皆有待重新发现与评价。
20世纪五六十年代,新中国艺术教育界几乎被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艺术全面覆盖,在这几乎万众一心的“学苏”的声浪中,还是涌现出了一些零星的“异声”,这就是以全显光为代表的“德国学派”艺术家。
王新著的这本《孤往雄心(发现德国学派艺术大师全显光)》以第一手材料,从艺术传略、艺术渊源、素描教学、色彩教学、教学模式、艺术理论、艺术作品、价值定位八个方面,对艺术大师全显光进行研究,以期为20世纪以来艺术家研究,提供一个意义饶深的案例。
第一章 艺术传略:孤往雄心
一、也多风雨也多晴
二、十年板凳苦回甘
三、海炼刚沙金玉骨
四、才如火焰命如冰
五、秀出千峰成伟俊
六、收拾百川归瀚海
第二章 艺术渊源:瀚海苍穹
一、莱比锡版画与书籍艺术学院的古典教育传统
二、丢勒的“抽象理性”:结晶科学理性与灵魂激情
三、表现主义的自由与凶狠
四、拙厚者珂勒惠支的教益
第三章 素描教学:素以为绚
一、不经雕琢而尽得风流的素描理念
二、把学生训练成“活的”的素描教学目标
三、从对着画到背着画和想像画的训练步骤
四、多画,快画与乱画的价值
五、画出“看不见的东西”
六、结构、线条与材料三大内容之研究
七、“德国学派”素描四大特征
八、“德国学派”素描与苏式素描的比较
九、“带着镣铐跳舞”的空间经营
第四章 色彩教学:天彩流芳
一、一以当十的原色之美
二、单色专精后的披美缤纷
三、出神入化的重叠并置
四、卷舒开合任天真的以情驭色
第五章 教学模式:心心授受
一、“指点迷人出路,提醒久困英雄”的教育理念
二、师徒授受的教学传统
三、克里斯玛式的精神召唤力
四、因材施教与专精深入
五、默会知识的传承
第六章 艺术理论:循技入道
一、辗转中西、自由取予的从艺经历
二、艺术技术修炼:重叠的厚味与寸度
三、创造态势“含蓄”:循迹造型,渐入佳境与意在笔后
四、艺术意境圆成:磅礡天地的生动与浑茫
第七章 艺术作品:星斗焕烂
一、国画钟馗:磅礴天地 敲骨有声
二、国画山水:万壑辞章 清气烂漫
三、水墨荷花:苍健如怒 冷妆妖娆
四、水彩:物华潋滟 诗韵空明
五、油画:皴色富厚 诗境灿烂
六、版画:以刀为笔 亦豪亦秀
七、雕塑、书法、篆刻:博识精能 汪洋恣肆
第八章 价值定位:寂寞余花
一、 中国艺术教育之“西学东渐”谱系
二、全显光艺术教育特色
三、全显光的教育实绩
四、艺术创造之融创中西谱系
五、“多端深入融创中西派”之全显光
结论:艺术史与艺术教育史上的失踪者
附录:全显光学生王洪义、王岚、李璞、隋丞、何为民评价文章
全显光艺术大事记
代跋:最是斯文
十里春风青豆角,一湾秋水白茭牙。
写的是昆明城中美丽如玉的翠湖。1931年,风雨苍黄的昆明,全显光就生在翠湖畔一个极度贫寒的家庭。开句玩笑话,他家穷得实在对不起这个美丽的湖:家中十二兄妹,六个死于饥寒,全显光排行第五,他的童年、少年浸在苦水里长大。
“长保(全显光小名),我怎么看什么都是绿色的?”
“您整天缝制绿军装,眼睛会有错觉,到外面看看树、看看天,就会好些。”
这是十岁时他与母亲的一段对话。以水充饥,他的母亲全杨氏身患缺乏性肝病,还得夜以继日缝制国民党军服,以为生计,以致脸都发绿了。一天晚上,他母亲说很饿,叫他找点东西来吃吃;翻遍整个屋子,全显光找到了半个白萝卜。他把萝卜煮熟,母亲吃着,吃着,就不说话了。
全显光并不知道母亲死了,一个劲地摇着母亲的肩膀……
后来,他从母亲手指上褪下一个磨得已经发亮的顶针:这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财产。
很多年,全显光都不吃萝卜,他一直以为母亲的死与萝卜有关。
母亲过世,雪上加霜。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有一天,全显光在老墙根发现了一个老鼠洞,四周有零星的米粒,他于是用一个铁钩,从洞里伸进去,掏米。一粒,一粒,攒起来,洗净,有小半碗。他父亲见了,很高兴:“可以解决一天的吃饭问题了。”
尽管在这样艰难的时世里,全显光小小心灵却充满着对知识的好奇与热望。几回哭闹,几回满地打滚,父亲全生初勉强同意他上学了。他于是时断时续地念到了初中。
全显光异常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他爱画画,于是就跟同学借画谱,最多借一个晚上,靠着飞速临摹,第二天,他准时还给同学,这无形中锻炼了他快画的本领。这一点的意义,要到多年以后他风标独树的艺术教育与艺术创作实践中,才逐渐浮现。
为了谋生,他得仰仗自己小小的手上功夫。过年了,他画大门神,没有颜色,就到附近的染坊里要些,有时候,也学着老师傅办法挖些有色土石回来,自己研磨、制作颜色。这个自己动手制作绘画材料的习惯,几乎伴随了他一生。
“大爷,再给我点色吧”,要的次数多了,染坊师傅看了全显光画的大门神,便说,“你得给我也画幅呀。”
“你喜欢啥呢?”
“钟馗。”
钟馗,全显光从没画过,但裱画店里有。于是,他跑去偷偷地看,默背在心里,回去,大笔生风,飞速画出来。
师傅一见,乐了,“好!好!”全显光十分享受这一点晦暗生活里的明媚称赞。
他自己都没有料到的是,多年后,他在西方老大师们那里见识到的那种默背功夫,他自己前无古人雄放恣肆的钟馗创造,竟然是在这里,埋下了结实的种子。
钟馗、门神也不是经常有画,为了减轻家里负担,怎么办呢?
木鱼一响,到庙里去吃斋饭。蹭饭的次数多了,和尚有意见了:白吃白喝,你得干点事啊。全显光看见有师傅在塑佛像,便跑去帮着塑像,从搭架子到上泥,他跟着师傅干,一来二去,竟然塑得熟练了。师傅于是往那一坐,咕噜咕噜抽着水烟,偶尔,瞅瞅他的活计,过来改两下,然后说,“放手干,塑得不错,还算聪明,我把手艺传你。”
“青间紫不如死,红间绿一块玉……”,是色彩口诀,还有色彩配置及民间塑像的仪轨,都传给了全显光,在民间行业里,这些都属于亲亲授受的秘传核心技术。
尽管命运坎坷,但全显光一生“师运亨通”。
后来,他又先后遇到了文化馆的陆老师,和还有马济云、廖新学、袁晓岑诸位先生。马先生是红十字医院院长,花鸟山水画家,国画忌讳用白颜色,但他用白粉画荷花,清素动人,十分独特,全显光便埋头学画荷;廖先生,留学法国巴黎高等美术学校,云南现代绘画先驱,全显光便向他学西画的色彩、透视、解剖、光影;袁先生,民间生长出来的著名国画家、雕塑家,工孔雀,擅雕塑,全显光专学他那股纯正的民间味儿。
四十多年后,回到昆明,说起袁晓岑先生,全显光无限感念:“袁先生能吃苦,有独创,待我如同己出,我离开昆明时,他送我一张两寸大照片,是他名作《母女学文化》,可惜,‘文革’中丢失了。”
为了生存,他甚至拜了一个叫杨进文的老师,学做毛笔。师傅倒也通达,只要能按时完成任务,就允许他可以提前出去看看画展或学习读书,全显光为了不让师傅生气,经常坚持把一天规定好的毛笔做好,并工工整整刻上字,第二天一早送去。其实他的大部分毛笔是在小油灯下赶制的,为了那省油,把那个油灯灯芯捻得极细,自然光亮极为昏黄,时日一长,他的眼睛就这么过早近视了。
苦心人,天不负。1950年,新中国第一次高考。那天早上,他以送毛笔为名,瞒着父亲,偷偷去参加了考试。一张榜,只有鲁迅文艺学院不收学费,还供吃住,他决定上鲁艺。
他父亲一听到这个消息,眼泪就下来了,“白养你了,你怎么偷着去考试?你也不管这个家了吗?”
全显光咬咬牙,去意已绝。
他知道,只有努力学习,才能有活路。
一个有趣的插曲是:昆明所有考上大学的学生,在西山别墅集中学习。一天,有个部队领导来学习班,问:“谁能画领袖像?三米的,要威武。”
全显光自告奋勇。于是,部队派了一个班战士为他服务,木框绷白布,水墨画成,十分醒目。全城大游行,就抬着它。
领导很满意,愿意给他个尉官,留在部队。
全显光说他不想当兵,想念书。人家笑笑,不强留。
走的时候,他没有告诉父亲,怕他伤心。大姐来了,塞给他一个银元——这是她所有的家当。全显光用它做了一双布鞋,毅然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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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斯文
一向清淡的汪曾祺先生,把晚翠园曲会写得腴润婉丽。
汪先生笔下,一大群文人知识分子,不惧人心飞腾,在偏僻一隅,恬静自守,高歌低咏,于风雨飘摇中,接续着中国文脉。
晚翠园,就在云南大学。云南大学是一所有着六百年古典文雅气质的大学。讲读于斯,俯仰于斯,我有了一个切身体验:大学,教知识容易,教见识难;教见识容易,教教养难;教教养容易,教气质难。
对于一所大学,当学统上升为道统;对于一个学人,当学问融化为生活,气质就改变了,斯文就接续了。
在这里,我要讲讲我的老师吴进仁先生,一位万人如海一身藏的大师,一个真正斯文的知识分子。
十多年前,我还在新闻系读书,一天,博雅班一个灵秀的小师妹跑来告诉我:吴松校长亲自请来了一位老先生,讲诗歌,不光讲,还吟,好听极了;他讲杜甫诗,讲到王昭君“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边吟诵,边连连说,“那个皇帝(汉元帝)是个坏人,是个坏人”,眼泪就流下来了,一脸天真。
云南大学会有这等人物?我撒腿就跑去旁听了。
一株经霜的玉树。
八十岁的吴先生,眉目俊朗,神采苍润。是时,他正讲李白的“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他没有直接讲诗,而是讲了一个故事:武则天有个面首,叫张宗昌,小名六郎,当时炙手可热,人皆追捧。遂有人著文趋附,言,“莲花似六郎”。
“注意啊,不是六郎似莲花,而是莲花似六郎。多美啊!”
诗之喻贵奇,言人如花,俗;言花如人,奇也。联系浮云如游子意,落日像故人情,李白的妙处就出来了。
真真是妙赏!最妙的是,讲完一首,吴先生就会兀自沉醉,摇头晃脑地吟诵起来,他那口桐城方言,听来似懂非懂,但高歌低咏、朗吟曼诵问,缠绵悱恻,完全是一块玉。
我被彻底折服了。课后,战战兢兢地拿了一首我的七律习作,向他请教。他很高兴,轻轻吟去,忽然停下来,指着其中一字,“这个字,不合平仄,回去查查。”
他朝我微微一笑,我们便相识了。
此后的一天,我在东二院食堂吃饭,一抬头,发现吴先生坐在我对面。我赶紧坐过去,他便边吃饭,边和我聊起了诗歌。
“石梁高泻月,樵路细侵云(李商隐),写得多好啊!”
“多好啊”,“多美啊”,这是吴先生惯常的措词,品赏诗词,他绝少用华丽的形容词,但就是这几个最简单不过的词,一到他的嘴里,一到他由衷喜悦与温柔的气韵里,就分外动人。
“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王维),也好啊!”
我一下明白了:他是在说,两组诗在摹写物态上,都曲尽其妙。
我接过话头,“并添高阁迥,微注小窗明(李商隐),如何?”
吴先生赞赏地点头。
我常常为自己这点举一反三的能力,而有小小的得意。现在想想,也许,这正是诸多师长们喜欢我的直接原因吧。
告别的时候,吴先生一口就喊出了我的名字,我暗暗惊叹他的记忆力。后来接触多了,才知道,于他,这实是太小儿科:他能背诵近万首(篇)诗文。至少,在我与他交往的十多年里,李杜全集、李商隐全集,甚至是佛经中任意的句子,一提到,他张口就能将上下文完整背出来。
流传最广的故事是,词学大家叶嘉莹先生曾来云大演讲,提到李白的某首长诗,忽然卡住了。吴先生便出来解围,轻轻把全诗完整背出来,一口气,行云流水,气定神闲,全场为之叹服。叶嘉莹先生遂专程造访,还为他的桐城派诗词吟诵法录音。
那次之后,我就留意到,吴先生牵着他的夫人,每天颤颤巍巍地到食堂来吃饭。
我考上上海的研究生,复试回来的第一天,就遇见了吴先生。我告诉他,我考上了美术学的研究生,吴先生欢喜得连连说:“读书好,读书好,读书的人,我就喜欢。”然后,他马上反应过来:“很多文学大家也是画家,苏轼能画画的,他的画我在故宫博物院见过,破笔画枯木的。”吴先生比划着,我当然知道,他是在说《枯木怪石图》。
“为什么不学新闻,学美术了呢?”他问我。
……
《壬辰中秋进仁结婚诗以贺之》
(一)
天上吴刚得意初,高才谢女擅诗书。
清光三五团圆夜,玉润珠圆月不如。
(二)
鹤舞鸾吟下凤城,玉阶月色净无尘。
试看天上妲娥影,始识神仙剧有情。
(三)
不羡温家玉镜台,星娥月姊漫相猜。
天孙惯织云盘锦,合配陈王八斗才。
(四)
凉露无声湿桂花,高烧红烛对仙葩。
玉绳低亚银河浅,共倚薰笼玩月华。
诗诗清洁高华,我看,是非常符合吴先生的情感格调的。
显然,刘文典先生非常熟悉吴先生。 当然,吴先生更熟悉刘文典先生,他是刘文典先生的高足,20岁时,便立雪“刘”门,此后终生侍奉其教席。
吴先生肯定也熟悉他老师的这几句诗,“宋玉悲秋亦我师,伤心又吊屈原祠。蛾眉漫结平生恨,文藻空存异代思。”此诗,出自杜甫《咏怀古迹》:
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
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
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
最是楚宫俱泯灭,舟人指点到今疑。
吴先生最爱杜甫,他不会不知道老师的用心。
并非巧合,吴先生师刘文典,刘文典师杜甫,杜甫师宋玉,宋玉师屈原,一脉千年,师什么呢?
风流儒雅。
千古斯文,如是而已。
2015-8-16于昆明北门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