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尤其如此。我们说“民以食为天”,老百姓千百年来的奋斗仅是为了吃饱穿暖,在基本的生存线上游荡,所以中国人说民以食为天,代代相传的饥饿经验已经深入到骨髓血液里。
在我看来,原始人的吃素或茹毛饮血,是饥饿感的第一阶段,出于一种生存的本能。而火的使用,则使饥饿感过渡到了第二阶段,这种饥饿感巳经超过了饱暖的需要,开始了对味道的讲究和体验。之后进入农业文明,有了烹饪的经验和作料的辅助,人类更是进入了对食物在味觉和质感上的追求。这种第三层次的饥饿感,发展出了我们泱决大国几千年来文明的、文化的、地域的菜系传承。
从水土和地理空间上来说,中国有八大菜系,鲁、川、粤、闽、苏、浙、湘、徽。鲁菜讲究清香、鲜嫩和味纯;川菜味出三椒和鲜姜,先辣后酸再麻;粤菜鲜嫩爽滑;闽菜炒熘煎煨,清鲜和醇、荤香不腻,巧融中原汉族和古越族于一;苏菜浓而不腻,淡而不薄,酥松脱骨而不失其形;浙菜则清鲜脆嫩,长于保持食材的本色和真味;湘菜油重色浓,酸辣香鲜,一如其霸蛮和泼辣的地性;徽菜则是擅烧炖蒸爆,是士子和夫子菜,兼有南船北马的流动性。
你可以发现,这八大菜系中的每一种,都是对我们饥饿感的一种深层满足,在吃饱的基本属性之外,还有味道的满足、地理的满足、空间的满足、心理的满足和文化的满足。地道的八大菜系,不但食材、水和作料要取自当地,就连生火的柴火也要是当地的,厨师也要是当地的,唯此才能结合当地的地气和人气,弥补多重层次的饥饿。
李鸿章喝的老母鸡汤,为什么要从肥东肥西选鸡选料选厨师?白崇禧在南京做国防部长,为什么吃米粉一定要从桂林空运卤水?他们吃的不仅仅是一顿饭,同时还是故乡水土、是乡愁、是山河血脉,满足的是一种地理上的和乡愁上的饥饿。这也是为什么离家在外的人,只有吃故土饭菜才最健康的原因,因为吃的是食物外的东西。
在我小时候,虽然经常吃不上荤腥,但吃饱已经不成问题,我那时有另外一种饥饿,对水果和鱼类的饥饿。因为我在18岁之前,完全生活在一个中原内陆地区,黄土盖地,骄阳当空,缺乏除此之外的地理、气候和水源,对山没有概念,对水没有概念,对草原没有概念,对海洋更没有概念,所饮所食都是土里“长”出来的,水果和鱼类在日常饮食中非常少见。
至今我还记得,对为数很少的吃苹果和喝鱼汤的经历极为难忘。那时候因为水果珍稀,妈妈会把苹果、香蕉藏在柜子最深处,埋在几块布匹下面,怕我放不住剩食,一下全吃了。然而那种吃苹果、香蕉的经历和身体深处对它们那种香味的呼唤,每次都驱使着我翻箱倒柜地把它找出来,同时又怕被人发现。我至今难忘,那放了苹果的柜子里,一打开就是一股贮藏酝酿已久的香味,而我每次都屏住呼吸,像一个等待圣餐的孩子沉醉在那重重香气之中。
而吃鱼的经历,则更是尤为难得和珍贵,那是一种内陆地区日常饮食之外的经验。那种味道的鲜美,曾多次驱动着我带着一帮小伙计们去小河里捉鱼。有一次,我们在课间十分钟去校园外的小河里捉鱼,由于没听见上课铃声,老师看到教室里缺那么多人,就到河里去找我们,结果十几个调皮的男生被带回来,被老师安排在夏天毒辣辣的太阳下暴晒,每个人捉的鱼都要自己生吃下去。虽然是惩罚,但我们吃得津津有味,甚至有一点恩赐的感觉。P2-3
东林兄的这部《身体的乡愁》,是一部奇特的随笔集。看似东拉西扯,却又自成章法。涉及知识甚广,探索人类身体日渐麻木的诸般感觉,引经据典且兼以个体回忆,文笔散淡而韵味十足。这是中国文人少有的一路刀法,是一种很难归类的文体实验。——野夫
我一路跋山涉水、开疆拓土,笔下的文字自己流淌漫溢,流出我心里的堤坝和围墙,从世界的一个角落到另一个角落,从一条河流旁边到一座远山旁边,带着那些地方的气味、情绪、植物、水土、人群和街巷,筑建起一个用身体感受来的皇天后土和山河大地。——林东林
这些篇章有我多个地方的足迹:有我年少时在农村的生活经验,有我成长的经历和故事,有我在广州、桂林、上海、北京等地的工作阅历和生活往事,也有我到各地行旅的、观看的经验,阅读的经验。
在我的成长版图中,它们是一个个孤立的点,而我的足迹则是一条线,把它们在我的记忆和感受里穿起来,挂在脖颈里,成为这本书。
我并非是想回到农业社会,而是想用农业社会的美好和温暖,对抗一个工业社会和商业社会的粗糙和冷漠。在很多人看来,或许这无异螳臂当车和蚍蜉撼树,但我就是愿意做个堂吉诃德和一只蚍蜉。
在这里,我要感谢以下的朋友们,是他们给了我这些勇气和灵感。
我要感谢所有出现在笔下的那些人,他们是乡村世界的小人物,虽然一笑一颦、一爱一恨都不会惊天动地,却在我心头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那水波在岁月的瀚海中荡漾远播,一直传到今天。即使出走故乡多年,在现代都市中奔波良久,我最怀念的还是那样的人世。
在某种程度上,他们要比现在的我们幸福和快乐。他们渴则饮、饿则食、悲则哭、喜则笑,用饥饿、疼痛、劳累和汗水淬炼出来的身体和五官,对这个世界有着异乎寻常的敏锐和捕捉。我们永难以企及。
我要感谢堂弟林园林,他小我3岁,是我从幼时到少年的玩伴,也是我11个堂兄弟中关系最亲密的一个。我在乡下十几年中所经历的那些人物故事、草木砖瓦和顽劣行径,他是见证者也是亲历者,至今在他脖颈里还挂着我少时无意中扒倒琉璃砖砸伤留下的痕迹。他不断帮我回忆和还原着当年点点滴滴的细节与感受,才让这本书丰富而真实。我永远怀念那些我们在一起作福作威、胡作非为的华丽少年游。
我要感谢远在澳大利亚的秦朗妹妹,在我写作的过程中,是她一次次和我交流小时候在农村的生活经验,给我讲她外婆做的菜、乡下院子里的土狗和鸡鸭鹅,那是我们这代人中少有的一个交集和通感。她一次次告诉我看这些文字的感受,告诉我她老家江苏泰州的风土人情,那些细密精致的感受透过文字和话语传输给我,让我笔下的这些风味不至单薄。我们在一起追逐着那些遥远而亲切的人、物和事。
我要感谢我的老朋友、诗人、古书收藏家陈益洪先生,是他5年前从我们同事过的广州,一路向西扎根到成都这块市井和人文的富矿,才有我后来想去到成都为这本书收尾的念头。我感谢他在成都的收留、照顾、醍醐灌顶、喝酒和吹牛,感谢他所营造的那个虽然是斗室、虽然零乱却满屋子都是古书的灵气和韵味的氛围,让我散坐在他那把吱呀呀的藤椅上,可以悠然地敲出一行行跟故人对话过的文字。
在成都的两个月间,是老陈教会了我打双盘坐和白骨观,我相信这将让我受益终身。他一次次用诗歌的灵性、诗人的敏锐和遗世独立,点燃了照亮我寻找身体乡愁的篝火,而他一次次给我讲佛法、道和故乡童年的生活成长,教我建立起一种广大而深邃的慈悲和通达。
我还要感谢豆瓣所有读过、喜欢过、推荐过、留言过、赞叹过、批评过的朋友们,是你们点点滴滴的回应,才让我有不竭的动力和勇气把这本书写出来。这本书的大部分文字都先在豆瓣上贴出来过,你们是第一批对着热腾腾文字咀嚼的读者,没有你们的参与我不敢相信这本书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散着油墨香的白纸黑字的阅读,其实比网络阅读更能进入我们的内心,所以我想让你们都拥有一本纸质的书。
最后要感谢的,是这本书的策划人刘文莉和编辑周冬辉,他们对文字和书本有着这个年代很多人都没有的敬意与虔诚。我与刘文莉同事交往多年,有着深厚的理解和信任,她从策划周汝昌老先生的书起,出版了无数令人心动意生的好书。这本(《身体的乡愁》经她策划出版,是我的一种幸运和激动,也是多年来我们交往情谊的一份见证。
今天的现代生活是活色生香,也是光怪陆离。它们碾压绑架了我们的身体,销蚀了我们最细密的味觉、触觉和灵性,扬尘漫天如花雨。
我们常说:“退一步海阔天空。”这样的一步不单单是心胸上的,更是身体上的、生活方式上的,那样的后退其实就是前进,是一往无前。只有回到身体和五官的最深处,我们才能闻到花香,才能听到凤鸣,才能对这个广大辽阔的世界建立起一种细腻的闻、尝、听、看和摸1
2015年4月1日于成都
台湾美学大师蒋勋先生写过一本书,叫《感觉十书——蒋勋谈美》,写的是我们的一些基本感觉,味觉、听觉、视觉、触觉等。2012年元旦,我在台北的敦南诚品书店看到这本书时,不由一怔。
那时候我正在写的眼下这本书,和蒋勋先生有一些相似之处,不过我最先萌生写这本书的念头,却是201 2年8月的会上。记得那次分享的是((富兰克林自传》,分享这本书的人讲得风生水起,我却开了小差,忽然产生一个想法:我们的身体,正在丢失什么?
我想到的,是正在丢失的八种感觉:饥饿感、疼痛感、五官感、生活感、审美感、孤独感、归属感、灵性感。这八种感觉,在农业时代到工商时代的过渡中,在越来越现代化、西方化和都市化的生活中,我们逐渐感受微弱或正在消失。它们像炊烟离开大地和村庄一样,离开我们的身体,越飘越高,越飘越远,直到消失在茫茫的天空深处。
是的,在日常生活的世界,我们正在不知不觉地被“去身体化”。对农耕和土地,现代社会中的我们似乎越来越淡忘了,越来越陌生了。这不单单是说已经习惯于都会生活中的人,其实即使还在土地上耕作的人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们用收割机,用插秧机,用化肥和农药,而不是用双手、锄头和农家肥去耕种,也不见汗水和日出日落,今天的农民已经成了一种职业,而不是一种身份或跟土地的一种亲密。我们长期建立起来的劳作和身体的关系,在这个时代破产了。
所以,无论是都会中人还是土地上的人们,长期奔波在现代生活中,其实我们已经对这种工商时代的便利和欲望习以为常,我们被这种严重的依附关系淹没了、吞噬了、绑架了,我们正在丢掉身体、丢掉自己。丢掉的这些基本感觉,包括饥饿、疼痛、味觉、听觉、视觉、灵性、孤独和美学,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乡愁,是人之为人的乡愁。这种乡愁不是地理上的乡愁,而是大的时代的乡愁,所有人都难以逃避,它像一张大网被从水底拉起,没有一个人能成为漏网之鱼。
古人回家是近乡情怯,今天我们面对身体,会近身情怯么?那些从小建立起的味觉、听觉和嗅觉是否安在.已面目全非还是支离破碎?
其实我写这本书是有自己的野心的,不单单是要为自己寻找乡愁,还是要为这个年代的所有入寻找乡愁,更是要为这个时代寻找乡愁。
看着一张张在今天现代都市社会中枯槁又布满风尘的脸庞,我想起小时候。那是上个世纪的80年代初,那是中原大地的一个普通村庄,几百户人家都靠种地谋生,虽然有谋生的压力和劳作的艰辛,但他们都是快乐的、风神俱在的,他们的身体在享受着劳累和汗水,发掘着眼、耳、鼻、舌、身的潜力空间,他们的梦乡是踏实而甜蜜的。
曾几何时,我们丢掉了身体,一心向外寻找出路和荣华,不再用脚步丈量大地,不再用泪水表达忧伤,不再用劳累换取美梦。我们在通往永无乡的路途上丢掉西瓜捡起芝麻,把自己弄得支离破碎,身体的每一个官能都在寻觅它自己的刺激,而埋葬了最初的酸甜苦辣咸淡。
对此我曾跟朋友说,人群的故乡是入,我们的故乡是我。世道人心的感受,是从我们每个人自己的感受建立起来的,每个人找不回自己,这个时代也就找不回这个时代。江山无情,看着万物枯萎凋零。
美国女作家丽贝卡一索尔尼,写过一本《浪游之歌:走路的历史》。在一个我们都被室内所形成的一系列空间——家、汽车、健身房、办公室、商场——与世界隔绝的时代,她怀念起走路的历史,怀念起古往今来的“行者”。在一个不用脚的年代,她产生了对路的乡愁。
乡愁,是人类永恒的情感。我们经常说对故乡的思念,对童年的思念,对过往生活的思念,其实我们最该建立的,应该是对自已身体的思念,就像是丽贝卡对双脚、对散步、对大地、对旷野的思念一样。
在这本书中,我所说的乡愁,有味觉上的,有视觉上的,有触觉上的,有审美上的,有精神上的,有灵性上的,是一个人对自己人之为人的乡愁,是对自己原始的、简单的、朴素的身体本能的一种乡愁。
我们会发现,很多时候不会饥饿了,不再对食物有欲望,对味道有欲望,也不再对知识和精神有欲望了;很多时候感觉不到疼痛了,我们的身体和心理都开始麻木起来,对生活碾压过的痕迹无动于衷;很多时候我们不知道什么是美了,感受不到孤独和忧伤了,找不到归属了,没有灵性和直觉了。从小建立起来的身体的细腻和婉转,开始越来越粗糙、越来越形而下,被物质和官能拖出身体,撒在时代的旷野里。
今天这个时代,我们之前建立的那种人与人之间的简单纯真,与朋友之间的坦诚信任,与知己之间的金兰刎颈,与父母之间的敬爱归属,与兄弟姐妹之间的手足情深,都越来越淡了。汉朝的淮南王刘安修炼成仙后,把剩下的药撒在院子里,鸡和狗吃了,也都升天了,我们呢?当我们在这个时代中了科技和商业的“仙人跳”,中了它们的蛊,身上那些坦诚、情义、仁爱、孝顺,大多也都随着升天了吧?
行笔至此,我还在一次次怀念笔下的那些人物:怀念我的父亲、大舅、伯父、叔叔、兄长,怀念外婆家的邻居小脚老太太、50多岁的酒鬼罗杯性、修古书的老熊、写诗的老陈,怀念小时候从我家门前吆喝而过的磨剪刀补铁锅的手艺人、劁猪的小贩、给我做木头手枪的木匠邻居,怀念我末谋过面的外公、我4岁时去世的祖父、喊冤上吊的远房堂哥以及慈祥和蔼的祖母和外婆,怀念我乡下那些精壮的汉子、成都街头巷尾的老头老太太,是他们给了我一个远去的、斑斓的人世。
这本书的有些篇章,有些写在北京五环和六环之间的康营小区,有些写在台湾地区和香港以及泰国,写在我乡下祖居的老屋中,有些写在南来北往的飞机上、火车上、大巴上,有些则写在四川成都的乡屠黟珏里,
我至今还记得,在成都三环边上、川师大北门的嘉和园小区里,在一个墙角的石凳上,八个老太太在我身边前后摸纸牌。我一手拿烟、一手敲击键盘,烟圈一圈一圈飘过一行行字,消散在空中;在望江楼公园的茗榕楼茶馆里,听着周围的人摆龙门阵、搓麻将、喝茶聊天,在那样的市声中我找到一种亲切和灵感,找到一种现代都市社会和生活方式中所没有的东西,带着它们写下一篇篇带着川音川味的文字。
这本书我从北京的冬天开始写起,一路跋山涉水、开疆拓土。我笔下的文字自己流淌漫溢,流出我心里的堤坝和围墙,从世界的一个角落到另一个角落,从一条河流旁边到另一座远山旁边,带着那些地方的气味、情绪、土壤、植物、水土、人群、街巷,建立起一个皇天后土的山河大地。我很愿意把这个结束的地点选在成都,选在成都4月的春天,这里的安闲和巴适、舒缓和自在,是我一直在寻找的心里归宿。
最后我想说的是,唯愿在城市、在现代生活中浸酿多年的诸位,能从我的乡愁经验里读出你的、你们的乡愁,在异乡找到身体的故乡!
2013年4月1日于成都
在《身体的乡愁》中,作者林东林讲述了我们的八种“身体乡愁”。本书带你回到乡野和市井,回到生活的本义,回到身体原来的细腻和温婉,寻找味觉、体会饥饿、感悟疼痛、领会五官;回到慢、空和静的美学,体念孤独和归属,找回灵性,拯救我们沦陷、污染了的身体场、生活场、美学场和精神场,恢复到素朴而干净的本来面貌。其中《老去的舌尖》一文,发表于韩寒主编的《ONE?一个》杂志,曾被广泛转载、讨论和关注,书内多篇文章曾引起网络热议。
找不回来的都是乡愁,一辈子的努力,就是为了做回人
寻味我们丢掉的:饥饿感、疼痛感、五官感、生活感、审美感、孤独感、归属感、灵性感
找回城里人沦陷了的身体场、生活场、美学场、精神场!
在《身体的乡愁》中,作者林东林讲述了我们的八种“身体乡愁”。本书带你回到乡野和市井,回到生活的本义,回到身体原来的细腻和温婉,寻找味觉、体会饥饿、感悟疼痛、领会五官;回到慢、空和静的美学,体念孤独和归属,找回灵性,拯救我们沦陷、污染了的身体场、生活场、美学场和精神场,恢复到素朴而干净的本来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