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续踩着长长的阶梯,往上走走停停,经历了漫长的半小时后,终于到了半山腰。他恍然地看着望不到头的斜坡,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少教所要建在这里。
他设身处地去想,如果是自己在里面的话,绝对会觉得逃走是一件多疲累而绝望的事,还不如不跑。不过或许这也跟自己的身体有关,换了别人并不会这么气喘吁吁。
夏续把伞举高了点,喘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他的目的地是陡坡尽头的少教所,今天是来帮婶婶接她以前当保姆那个东家的女儿。那女孩和他一样大,母亲难产去世,父亲也在她读小学时出了意外。
夏续那两年常常生病,婶婶只顾着埋头照顾他,没顾上这个女孩,好不容易他的情况稳定下来,婶婶再回头找就杳无音讯了。
再后来,女孩辗转辗转,也不知道到底怎么的,就辗转到了少教所里。
而今天是她出来的日期。
婶婶念着多年前的情分,要将女孩接到身边。
婶婶是个很重情义的女人,嫁给夏续的叔叔之后,一穷二白地过了十几年苦日子。叔叔去世后,婶婶也不肯再嫁,继续帮夏家操持两个老人的生活。直到她公婆都去世后,将这样的心又放到了丈夫的兄弟家身上。
夏续的爸爸虽然刻薄,却对自己这个命途崎岖又情义双全的嫂子也实在说不出二话来。
走着走着,迎面过来一个人,因为步履太匆忙,又打着伞,差点和夏续撞个满怀。夏续忙停下,侧身让到一旁:“不好意思……徐千默?”
他的语调一下子变了,有点惊讶也有点不乐意。
夏续不明白怎么会在这种地方碰到一个并不想看到的人,也实在是太凑巧了,怎么也不能用路过来解释吧?怎么想,徐千默也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夏续的心思转了一千个弯,却没有开口问,只是客气而疏远地朝徐千默打了个招呼。
徐千默看清是他,露出了跟平时无异的温和笑容:“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他的态度太自然了,自然到夏续差点顺着他的语气说自己是不小心路过了。
夏续揣摩着徐千默的脸色,说:“帮我婶婶接个人。”他选择了说实话。
徐千默点了点头,解释道:“我家有个远房亲戚在这当老师,之前我去香港玩,带了一些胃药回来,就给他送几盒。”
两人也没什么好说的,打了个招呼,徐千默就说有事先走了。
夏续望着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细密的雨幕里,湿漉漉的,急匆匆的,像极了时光。
秦柚跟着生活老师绕过走廊,走进了办公室。
她拿起桌上的笔,在出所证明上签下自己名字,有轻微的犹豫。
见多了类似的表现,老师和蔼地安抚着她:“等下回去的路上要注意安全。对了,之前跟你说过,有人来接你,是个小帅哥咧。”
少教所早就不是令人闻之就觉得全是严酷惩罚的“少儿监狱”了,其实和外头的全日制宿舍学校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学生有点特殊。
只不过一旦进了少教所,外头大多数人都会理所当然地将之和正常少年隔离开来。“少年犯”的名头压在这些孩子身上,将是终身的烙印。
所以说,人这一生真是半步都踏错不得。
只要事情发生了,再补救都显得徒劳,最好不过在发生前就掐灭苗头。
生活老师努力让秦柚放轻松,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
办公室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个少年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有点儿讪讪地跟生活老师打招呼。
生活老师笑着对秦柚说:“喏,就是这个小帅哥。”
秦柚本来正背对着门口,沉默地盯着窗外的树枝发呆,听到声音,有点儿迟疑地回过头,望向少年。
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皮肤很白,眼圈有点儿黑,除此之外五官很秀气干净,身板非常瘦弱,好像随便揍两拳就会立刻倒下,并且再也爬不起来。
夏续接触到秦柚的目光时,心里一顿。
秦柚高高瘦瘦的,穿着不太符合季节的泛黄的短袖旧衬衫,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紧抿着薄薄的嘴唇,眼角眉梢尽是漠然和疏远的意味。
“你好,我叫夏续。”他朝她露出和善的笑容,“周玉萍是我婶婶,她腿脚不好,怕爬不动这里的楼梯,所以只有我来接你。”
秦柚一言不发,沉默地盯着他看。
她的眼珠漆黑漆黑的,直勾勾地盯着他,完全不懂得任何回避,像是想将他看透,让夏续莫名地想起了看过的《动物世界》里那只盯住了猎物的鹰。
这大概不应该是属于她的眼神吧?
他这么质疑着,觉得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圆场了。P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