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甸/跨度新美文书系》是一部散文集。这里有对故园的深远回望,有对亲人的浓浓深情,有对自己生命痕迹的诗意回想,有对自然之美的无限向往,有对异乡漂泊的深切体味。她的散文富于诗意质地。
她的文字带着她故园芳甸的草色和马莲的芳香,带着云雀的欢鸣和苍狼的长嗥,带着月亮的美好和薄雾的神秘,带着露水的清亮和羊儿的怡然,带着一炉钢水一样倾倒在大地上的烧荒的野火和门缝中透出的黄晕的灯光,带着蛙鼓和艾蒿的苦香味,带着辘轳的滚动声和水桶梁与扁担钩碰撞的声音,带着马蹄声和爬犁与雪地摩擦的声音……多么富于情境感的文字,它向我们展示的是纯美的诗意质地。张君艳善于把自己的体悟融入到精致的描写之中,这样的描写把我们带到了作者的精神世界,让我们感知了一颗善感的心灵所感知的北方,让我们感叹用精美的文字留住的深远的岁月。
《芳甸/跨度新美文书系》是一部散文集。散文表达了张君艳对呼兰河岸边黑土地的风情、乡俗的热爱。从《上学的路》到《出嫁的路》,再到人到中年的《异乡笔记》,作品记录了作者的生命历程和她在生活中的所感所想。本书将作者的浪漫情怀和坚实的黑土地结合起来,用清新朴素的文字表达出来,文中体现出作者用一颗纯净的心灵在轻轻抚摸着自己故乡的土地。
上学的路
上学的路很长,我整整走了十年。曲曲弯弯的小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
那一年我七岁,一个瘦小的女孩,背着花书包,在父亲的引导下,沿着一条小路,走向三里外的陌生的学堂,去接受启蒙教育。从此,风霜雨雪,寒来暑往,小路帮我将幼稚变成成熟。
那条小路热闹过,也冷清过。低年级时,它是热闹的,一群男女顽童打打闹闹而过,并不觉得路长。随着年龄的增长,一些女孩子被父母停学了,男孩子也到了能干活的时候了,也不去读书了。小路渐渐冷清漫长起来。小学放学照例是要站队的,一个村一路。我们村极小,孩子们又相继辍学,最后只剩下家道较为殷实的几个。每天放学是我最难过的时候,我孤零零地站在几个男生的后面,承受着其他同学别样的目光,感到特别的孤独寂寞。为此,我费尽唇舌去劝几个辍学的伙伴,她们终于重新背起了书包,可不久她们又因种种原因相继离校了,我又被孤零零地剩在了那条小路上。
令人烦恼的不仅是孤单,还有男孩子的恃强凌弱。我本可以不与他们一起走,但由于胆怯,只得像尾巴一样跟在他们后面,他们发现了我对他们的依赖,人类的劣根性便蠢蠢欲动,先是当走到青纱帐深处的时候,撒腿就跑,边跑边喊“狼来了”,这一招对我不大管用,那时我瘦弱轻灵,奔跑的速度并不慢。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有个叫杨山的和我同龄的男生,仗着他爸是村支书,鬼点子特多,从高粱地里折了两根秫秸,和另一个男生一人牵一头,横在小路中央不让我过去。我是长女,常羡慕那些有哥哥的女生,每当受欺侮,兄长就会勇敢地站出来为她们解围。我现在只能靠自己了。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那是我童年时仅有的一次勇敢,后来常引以为自豪,上前一把夺过秫秸,到我手里后它变成了武器,着实让杨山的屁股挨了几下,一向气焰很高的杨山一下子变成了孱头,他竟然哭了。从此,此类事件再也没发生过。
令我难忘的是和杨山形成鲜明对比的我的同班同学张小平。名如其人,他长得很小,理着小平头。有一次我值日,回家时已很晚了,他自告奋勇送我,并回家取了把锄头防身(他家离学校很近)。在离村子不远处有一片谷地,有一簇谷子长得不同一般,墨绿墨绿的,比周围的谷子高了许多。不知为什么,我每每走到这个地方就害怕,头皮发爹,似乎那一簇谷子长在特别的东西上。那天张小平送我,我把我的恐惧告诉了他,并坚持要他送我到过了这个地方,他听了我的话也不无紧张,加之走得急,额上尽是汗。把我送到小路尽头后,他提着比他长不少的锄头一溜烟儿跑回去了,边跑边回头看那簇谷子。我看着他矮小的身影消失在曲折的毛道里,内心充满感激,又很后悔我的自私。于是我总希望农民伯伯不要在小路的两边种高棵庄稼,如谷子、玉米、高粱等,最好是种小麦、马铃薯或亚麻。小麦很早就收割了,而马铃薯和亚麻盛夏时会开出美丽的花。(P1-P2)
回望与前行(代序一)
李琦
当我读完《芳甸》,有种恍惚之感,我忘了作者人至中年,已是一个对人生百味有诸多体验的资深教师。我的眼前始终闪现着一个敏感美好的少女形象——她身形轻盈,眉宇清朗,聪慧懂事,有一颗尚未被磨损的心。穿过时光,我甚至看见她在原野上蜿蜒前行,忽然转身,向我们莞尔一笑的样子。这是一本引领我们回望的书,它让我看到了少女时代的君艳,看到了她带着青草气息的童年和那些已经成为斑驳往事的昔日时光。
一个安静的人,写了一本引人陷入遥想的书。书中随处可见诚意和朴素的美感。那些毫无造作的文字,如同一张张黑白照片,引领我走进一幕幕寻常却动人的生活场景,那是中国北方地道朴实的百姓人家,那是散发着人间温暖气息的动人瞬间。
谁能忘记故乡和童年呢?那些往事坐落在我们生命的上游,一经触动,就会碰到我们心里最柔软的部位。那是孕育我们灵魂和情感的地方,是我们的人之初。即便我们已满面尘埃,身心疲惫,即便我们已走过千山万水,那最初给了我们人世经验和体味的过往,依旧会在我们心事的深处,像一眼古井,在草木的掩映中,以平静中的深邃,收藏着我们宝贵的往昔岁月。
我羡慕君艳,她的故乡那么辽远结实,她有着可以让自己一往情深的芳甸。尽管童年的她没有更多的玩具,没有今天孩子这么丰富的玩乐设施。可是,她从天空、河流、原野,从祖母和亲人那里获得了生命最原初的质朴和灿烂(《文明的秘密》)。这个自己就像云朵和花草一样的女孩子,在她的人生之初,得到了最为重要的爱和温暖。尤为可贵的是,是大自然给了她最初的、最优质的启蒙。这种启蒙像光线一样,洒照在她生命的年轮之上。而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这是多么重要甚至珍贵的功课。她还那么小,清澈的眼睛就认识了庄稼和各种植物。她最早认识的花,就是凡·高为之痴迷的向日葵(《葵园》)。她背着花书包,走在原野曲曲弯弯的小路上(《上学的路》),春夏秋冬内容不同的草甸子(《芳句》),以及那些飞过童年的燕子(《燕子的故事》)……这些看来寻常的一切,这些大地上的物事,这些造化本身完成的和谐和生动,凝聚了巨大的气场,滋养了君艳灵秀的天性。她的想象力在最朴素、清新的状态下,获得了一双起飞的翅膀。反过来,这个已经飞离往事的孩子,又用手中的笔,把那曾滋养她的一切重新赋予了灵性。
这是令人信服的写作。不是无病呻吟,而是情之所至;不是雕虫小技,而是浑然天成。她感恩惜福,无论是对母亲还是婆婆,还是其他亲人,都满怀深情。她对村庄(《被绿色掩埋的村庄》),对粮食(《生命中的小米》),笔触之中流露的是珍惜和感动。许多写人的篇章,读来都让我有鼻子一酸的感觉。作为读者,我感到了故乡的风没有停息,它依旧吹动在君艳今天的生活和她的文字之中。
整本散文集,文笔端方朴素。无论是怀想逝去的亲人,还是追忆往事,写民俗民风,都如清水流过,无痕却带着清爽和透彻。正是这种犹如和亲人谈心的叙述方式,让我看到了她内心深处的安稳和自信。她是在芳甸长大的孩子,吹拂过她童年的风,一直在她的精神世界里,逐渐成为清扫尘埃的力量。她写最亲的人,写自己经历的往事,写故乡,写异乡,写她自己对生活的认识和感受……有什么必要装腔作势呢?那个许多年前头上插着打碗花的女孩,不会忍心在倾诉自己最真诚的心事时,用那些华丽和装扮过分的词汇。有着多年语文教师素养的君艳,明白语言的分寸。越是这样朴素的抒写,越是让我们看到了,她是一个有自己追求和主张的人,她不必随波逐流,她有一个清新而刚健的精神世界。
从君艳的文笔里,隐隐地,我还读到了一种惆怅和忧伤。
其实,当她还是小女孩时,这种忧伤就跟随着她。由于命运,她生在了农村。父母的忧郁,家境的清贫,使这个女孩子站在“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茫茫草原,心事连绵(《牧羊女》)。尽管在文字之中,有许多地方,这种情绪不过点到为止,但我还是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她和她的乡亲以及长辈们,一起经历过清贫,经历过“那些远远多于幸福的不顺和烦闷”(《关东烟》),经历过诸多生活的不顺和苦涩,她的忧伤单薄、干净,不是泪水滂沱,而是隐隐作痛,是无形之中悄然地慢慢弥散。在经历了人世沧桑之后,在今天这样物欲横流的世界里,她在自己的文字中如此深情地屡屡回望,本身已包含一些未及道出的怅惘和伤怀。故园不再,亲人逝去,美好的往事不会重来。人生落寞,百感交集,生活的起伏和失落,都会让这颗敏感的心波起浪叠。
值得一提的是,人生的缘分,使君艳选择了一个诗人作为生活的伴侣。她有了一个永远的读者和可以做倾心之谈的伙伴。诗人善良。有时也不免执拗,可每当谈及妻子,嘴角唇边总是浮起微笑。什么叫相濡以沫,我从这对夫妻的身上看到这个词语的含义。记得有一次我和立宪说起他们夫妻的感情,平日内敛的立宪虽不事夸张,却也不会掩饰,我记得他表情认真相当深情地说:那真是,太好了!他一边说还一边使劲点头,好像在用头部力量加重语言的强度,甚至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种类似钦佩的神情。我当时非常感动,只有这样纯真的人,这种相互懂得、彼此欣赏的人,才会这样评价自己的婚姻。我为那个从芳甸走出来的女孩子感到庆幸,她没有碰到骑着白马的王子,她却找到了懂得珍惜她的诗人。
写作是幸福的。我相信君艳每一次进入写作之中,获得的感觉都是新鲜的。我们用自己的笔,写我们自己的心事。童年和故乡,给了君艳一个芳甸,她把它放大成整个世界。她的芳甸其实不只是在她的记忆中、想象里,还在她不停的创作之中。在她写作的地理版图上,她已经将芳甸延伸扩展了。这个芳甸,承载着一个人的风雨沧桑,在此已具有了象征的符号,是一份心灵密码,是君艳写作的故乡。
我祝福君艳,祝福这个在芳草萋萋的原野上长大的孩子,不仅能写出更漂亮的文章,也有更加舒展完善的人生。我愿那带着神性的芳甸,护佑着这个在它怀抱里长大的女子,不断赐给她不竭的精神能量,不仅让她眷恋地回望,还用她所能感应到的方式,召唤引领她前行。
后记
想说的话很多。
我庆幸此生能与文学为伴。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不敢想象自己的杜撰会变成铅字,甚至成集,因为天性自卑。但那种表达的欲望诱惑着我,对生活的诉求非得用笔说出来不可,最初是学生时代的作文和日记,再后来是似是而非的小说、诗歌甚至戏剧,而最终锁定了散文。
和大多数人一样,我最初的文学启蒙者是祖母,她是个故事篓子,其次是我会写旧体诗的父亲。父亲常常自责因为他做了右派,而把我生在了乡下,我那句并非安慰的回答永远都是感谢父亲,他的不幸某种程度变成了我的有幸。我有幸生在乡间.生成一个无比热爱大自然的人,这些都是文学的种子,期待有朝一日得了清风雨露发芽生根。我同样庆幸自己的热爱不是一时的,那种某个年龄段对某种事物的狂热追求很容易被时间的风吹去。文学早在童年时就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成年后我的生活也非常简单,对物质的东西没有太多的希求。除了工作,我的思想基本属于道家的。我认为道家最突出的特点就是不为流俗所动,一切都不刻意为之。文字不能娱人就自娱,写作不是一件苦事情,那种沉浸在创造中的乐趣只有创造者才能体会到。也有痛苦的时候,诸如没书读,写不出满意的东西等,这些异于常人的痛苦反倒成了一种滋养,是有利于追求者的。说到滋养,真正使每位写手受益的还是那些大师,我们是在他们提供的土地上耕耘,而收获却属于自己。
在这条路上我也遇到过很多人,我的语文老师,最早赏识我文字的编辑,我自认为只能仰视而却把我当朋友提携、给了我莫大鼓励的文学前辈,还有永远是我第一个读者的上天赐给我的那个人……这里我不敢用感谢二字,那太轻飘。一个人认定了是他生命中的东西是不能被剥夺的,是他们给了我很好的填充,使我的人生充实起来,使我的脚步坚定起来,使一个平凡人因了那些或美丽或不美丽的方块字而感觉幸福和欣慰,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对前面那些姑且叫作散文的篇什,您或喜欢或不喜欢,但有一点可以保证,都是从心底里流出来的,最重要的是让世界感知我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