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幅画作在录像和宣传海报,以至画集里常常放大很多倍欣赏,有没有破坏了原味呢?
陈:不但画集放大,在美术馆放映厅还制作了九米长的放映墙,放大数十倍——所有美术史的作品都在画册中放大(或缩小),也被放映或广告放大数十倍。原作呈现“原味”,画册印制和放映,是传播的需要,呈现另一种效果。在乎“原味”的观众,应去美术馆看原作。
周:小幅画似乎特别富有思想哲理,这个看法对不对?
陈:我个人的领会,这些画并没有哲思,而是神秘的意象和游戏感,木心先生不主张在绘画中表达所谓哲思。问题是,他本人富有哲思,一个有哲思的人画画,和一位通常的画家画画,是不一样的。但您若是在小幅画中看到哲思,也很有趣,那是您的目光和领会。
周:乌镇近年有意无意地往文化地标的方向转变,先后有了乌镇国际戏剧节,以及刚刚揭幕的乌镇国际当代艺术邀请展,官方说辞是希望形成文化力量,反作用于旅游业。将美术馆建在“今非昔比”的乌镇,您是如何看待美术馆的处境?
陈:乌镇领导说的话,很朴实:为什么你们城里人才能看戏?为什么你们城里人才有美术馆?是啊,您将怎样回答这样的追问?
周:我会问,那么乌镇的戏剧和美术馆又和城里的有怎样的不同?就我个人造访所得,乌镇人的质朴性子予人深刻印象,原本想问“那样的戏剧、艺术及文学作品,乌镇老乡是否看得明白”,却觉得没有问这个问题的必要性了,这又是因为乌镇人的质朴中带有对这些事物的好奇与尊重。你同意我的看法吗?
陈:最显著的不同,是剧院和美术馆就在乌镇——如果你去欧洲,会发现许多重要的文化艺术场所就在乡镇,很多一流的活动在那里发生,一流的人物去到那里——倘若您好奇乌镇乡民是否“懂”,那是因为六十多年来,他们失去了“懂”的机会。
给你说个故事:上世纪四十年代,热爱音乐的少年木心特意到嘉兴聆听一位留洋回来的女士弹奏贝多芬《月光奏鸣曲》,结果听不懂,很苦恼。但没有那次聆听,他的“不懂”将延迟更久——后来的木心,不但会弹琴,对音乐多有所论述,而且作曲,在他遗稿中发现了四十多页曲谱。
今年二月十四日木心生日,我们请来五位音乐家在美术馆图书厅演奏巴赫、莫扎特、勃拉姆斯,有钢琴、大提琴、黑管,还有独唱,全体美术馆馆员(都是“九。后”的本乡男女青年)个个都是头一回现场聆听西洋音乐演奏。他们比少年木心幸运多了。他们懂吗?我不关心,重要的是他们在场,全神贯注地听,度过了难忘的一夜。
周:不过,我又在想,每年如此之多的文化内容在乌镇上演,会不会在彼此之间有排斥的地方? 陈:乌镇模式,乌镇目前的文化影响,确实是暂时难以解读的新事物。但我一点不以为“如此之多的内容”在“乌镇上演”。你去欧洲的小镇看看,一年到头,几乎每周都有各种文艺演出,有些非常高端。意大利小山城圣吉米亚诺,有几家美国人办的顶级当代艺术家画廊,而这些小山镇每年有大量话剧或音乐演出。我在另一座深山里的意大利小镇看了俄国契诃夫的话剧《万尼亚舅舅》。
乌镇戏剧节一年一届,只有九天左右,目前的国际当代艺术邀请展展期是三个月,至少每两年才举办一次。美术馆比较忙,全年开放。这三组设施的活动,彼此错开。我希望春夏秋冬的闲日子,有更多文艺在这里“上演”,各地各国的游客,每年六七百万,除了逛街、划船、吃喝,还能干什么?
你好像很为乌镇担忧,谢谢!如果有“排斥”,我向您汇报,请您想办法。
周:木心美术馆在乌镇风景区,必须买景区门票才能进馆观赏,会不会考虑有入馆的独立通道,让更多人更方便进馆?
陈:乌镇早就考虑过,但实施起来,很难处理。您如何保证并确认只为美术馆而来的观众,看了美术馆,立即离开乌镇西栅而绝不游览景区?如果这类观众花十五元进西栅,如何对成千上万付费一百五十元门票的游客交代?您要是有更好、更有效、更能把控的办法,欢迎提供方案!
周:现在除了画家、作家,您身上多了一个美术馆馆长的身份,如何看待运营美术馆这件事?在旅居美国期间,你曾说自己留恋此地的最大原因有可能就是因为博物馆,参观博物馆的经验如伺影响如今的运营(有着怎样的借鉴价值)?
P10-12
我们和木心是有一道鸿沟。有鸿沟,事情才有意思。我就因为看到这条有趣的鸿沟,才与他长年厮混。
——陈丹青(画家、作家、木心美术馆馆长)
一间博物馆并不只关乎你展示什么样的艺术品,更关乎你怎样呈现艺术。
——李立伟(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创馆馆长、香港M+视觉文化博物馆首任行政总监)
实验有可能失败,有可能成功,那么无论是艺术还是其他行业,都是要不断否定、建构、再否定、再建构。
——冯博一(策展人、评论家)
贯穿九十年代的大部分时间,没有到位的画廊系统,没有互联网,没有书。而对我来说,收藏从来不是买卖结束、关系终结这么简单。
——乌里·希克(前瑞士驻中国大使、收藏家、CCAA中国当代艺术奖创办人)
时至今日,策展不只单纯对艺术史、文化遗产负责,它已变成一种传播手段,作为策展人所打造的展览应向公众提供未尝试过的体验,而非是插图或立体书。
——小汉斯(伦敦蛇形画廊联合总监、《策展简史》作者
后记:谈一场不空泛的“恋爱”
谈话和谈恋爱一样,不宜空泛。说多了说少了,话的功效完全不同,保不齐也有祸从口出的时候。若是因为惧怕说话就乔装哑巴,恐怕到头来会憋坏了身子。
我平日里除了倒腾自己那一点“宝贝”(基本都是小物件),向别人请教门道,也常去看画展。画展上开幕礼总是一出好戏,汇聚了经久未见的老朋友。叫不出名字的熟人见面,两人都不敢轻易开口,谁先寒暄起来把对方的名号叫错了,岂不有伤感情?所以这时候,最好聊的话题是“您也来了”“吃了吗”“工作、家里最近怎样”。等到吃完开展宴,一散伙,空泛的聊天终于结束,从此萧郎又成路人。
年轻人更是常有不敢主动和长者谈话的情况,担心话不投机、遭人诟病,或是因对方名气太大或敬仰或却步。这种导致却步的敬仰很大程度上是和对方掌握的话语权力有关。换句话说,当意见相左的时候,面孔稚嫩的青年能够发声,却不一定能使人信服。
这种情况下,许多人失落,也有些人误入疯魔。鲁迅先生在《集外集》中曾有《记“杨树达”君的袭来》一文,文中生动描绘了那个袭击他的(主要是精神层面的恐吓)杨君斥责他时的形象:“……晨报馆的钱已经送来了罢,哈哈哈。什么东西!周作人,钱玄同;周树人就是鲁迅,做小说的,对不对?孙伏园;马裕藻就是马幼渔,对不对?陈通伯,郁达夫。什么东西!Tolstoi,Andreey,张三,什么东西!哈哈哈,冯玉祥,吴佩孚,哈哈哈。”
无论这位杨君事后是否“痊愈”,在当时应算得上“愤青”了。几句“什么东西”、几句“哈哈哈”虽然刺耳,不失青年人的可爱之处。如今再看人与人的谈话交际,能在思想上正面“袭来”的人不多,网络上的“逆袭”倒是不少。
《清思集》只讲了四十个访谈故事,于我个人是不断反省自己过去的思考、颠覆一些固有的认知。于您,我就不得而知了。好在艺术欣赏不同于坐大巴车跟团出国旅游,景点线路不是安排好的,个体观看的经验不是复制粘贴所得。有感而发的东西,不会局限在“好漂亮”“好伟大”“好壮观”这些形容词上。好一阵味同嚼蜡的“吹嘘”,还不如轰轰烈烈谈场“恋爱”来得实在。
辑一 为何纪念
陈丹青:“纪念”才刚开始
何安达:吉金旧藏 见微知著
黑国强:香江藏木 古朴幽香
仇国仕:持鸡缸杯 捧长颈瓶
侯瀚如:陈箴与上海的聚散离合
常沙娜访谈之上:两代人的敦煌情
常沙娜访谈之下:石窟作画 恰同学少年
黄孝逵:再忆黄胄 废笔不废
辑二 空间与人
李立伟:失去公信力 博物馆将一无所有
台北故宫:谿山行旅 北宋巨碑
叶承耀:攻玉山房 世外明园
荷李活道有两个“老古董”
希克:四十年著一本当代艺术“百科全书”
“抽象”和“挪用”交错而成的中国当代艺术反思
冯博一:就地取材,造一个乌托邦出来
辑三 进行时
苏法烈:当“天真一代”遭遇“外国骗子”?
张颂仁:从艺术推手到水墨学者
常玉:静物无言玫瑰有情
李禹焕:用“非也”阐述身份
荒木经惟:“吻”过香港的男人
杨腾集:“跳出来的”才是好作品
刘家明:与艺术家共同成长
小汉斯:科技带来新的“展示特性”
辑四 闻弦歌知雅意
翟健民:公道杯不能失公道
邓德雍:冰肌玉骨 不鬻于市
密韵楼:一页宋纸 一两黄金
梅景书屋:收藏绘画 兼修并重
李秀恒:明清官窑 锦瑟华年
吉庆堂:轻轻捋一遍“灯草口”
白石书画:闲步归来 旧日老屋
承砚堂:岭南风月 古砚养墨
梁义:君子字画 雅集之趣
辑五 变奏曲
致艺博会时代的信:“强心针”不能救命
“触”是组序的基础——由洪浩个展“反光”引发的思考
林璎与她的诗意针灸
域外的“空”:分析梁铨艺术创作中的“自我放逐”
潜意识的瞬间 致未来的自己
白纸非纸:刘建华书写可感知的温度
媒材上的跨度,记忆上的承接——浅析冯梦波艺术作品中的“光韵”
闲话“文青”生活
后记:谈一场不空泛的“恋爱”
参考资料
婉京是我在香港认识的“90后”作家、艺评人和记者。之所以强调“90后”,是因为存身于每一个时代所依赖的文化背景以及生活状态,决定着这一代人的价值观和思维、行为方式。尽管按时间代际区分一个人的不同活法,有些不甚科学和准确,也不能较为完整地包容复杂多变的特色,相反还会消弭一些既有的现象,但这只是约定俗成地为了方便概括地表述而已。婉京生于北京,就学于香港、瑞典,工作并兼职于香港、台湾等多家媒体。在我看来,她的志趣和文化游牧般的经历,已经不是传统文人或记者身份的单向度、同质化思维的展开,而是一种个人现实生存实在观察经验的主观创作与记述。
其实,我比较感兴趣,抑或诧异于婉京如此年轻,却又如此广泛地涉猎于传统文化、当代文化的不同类别,既有江南士风的趣味,又敏锐于当代文化艺术的混杂,由此构成了她偏于古今中外的文化提问、采访和叙事的内在基因。而以女性自喻来诉说着文人理想和现实的针对性,婉京是在此文脉上,并对那种旧式生活的精心酝酿出的诗情画意,自然形成了她本身所具有的敏感、细微的写作风格。
古董、收藏或人物,都是在中国文化土壤中的自然演绎。而作为对现实浮躁的“代偿”,当代艺术中诸多的现象,以及活跃的各类关键人物,她毫不避讳地表现出对其中的感性觉知,在这种寻拾的考察、访问中,提示出当代艺术的影响、作用与价值,也因之在更纯粹的意义上成为婉京的自我写照。当然这是我看婉京《清思集》一书的这些文章、采访所生发出的揣度,未必与她的写作主旨相一致。不过主观设想与文章的效果总是存有距离,尤其是最终作为一件文化产品与作者相脱离,任由其读者的社会效果来评说的时候。
现在,年轻人选择一种能够拥有多重职业和多重身份的多元生活,已经开始成为可能,当人的个性不断地被释放,兴趣有可能成为谋生的手段时,其多维的综合能力,对当下文明程度的敏锐,以及创造性地转化和对社会所带来的影响或许更为关键与重要。据我对婉京的了解,她的努力,特别是这本书中所涉及的内容,婉京应该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个时代最重要的投资,可以说是“自我投资”了。因为只要你拥有丰富的知识积累、才华和能力,就可以拥有多重的职业与身份,过上更接近于人类原本自然的生存状态,一种自主的,多元的、有趣的,同时又能经济独立的自由。
相对于我们这一代来说,我认同和艳羡于他们无所顾忌的游刃有余,并看他们不同于“80后”一代。但我却又多少有些违和之感,所以,我更感慨于作为“90后”的婉京,猛于虎!
《清思集》是一本关于艺术品收藏的百科全书。作者周婉京在将近三年的时间内走访了大中华地区最重要的艺术家、收藏家、策展人、博物馆从业者等过百位。《清思集》精选收入其中与40人的对谈和一些评论文章,这些人包括:冯博一、陈丹青、李立伟、希克、侯瀚如、小汉斯、何安达、黑国强、叶承耀、邓德雍、翟健民、李秀恒、仇国仕、梁义、常沙娜、黄孝逵、李禹焕、荒木经惟、张颂仁、苏法烈、杨腾集、刘家明、林璎、梁铨、刘建华、冯梦波等。和同类型的书籍相比,该书具有三个突出特点:一、这是从艺术记者专业访谈角度出发,专访著名艺术界人士,深层次剖析艺术圈现象,及反映艺术市场发展的图书;二、这是从古董艺术一路贯通、涵括至近现代艺术、当代艺术的书籍。三、本书将探讨艺术市场的投资、购买、运作等问题,相信除了给予读者艺术品欣赏的知识,还会为他们的艺术投资指明方向。
《清思集》是周婉京继《一个人的欧洲》之后针对艺术鉴赏的最新力作,书中收录了百余帧海内外珍稀艺术品图片。作者结合艺术文本由一个当代的视角提出问题,通过对谈与分析逐层抽丝剥茧,着力展现现今中西方艺术界最原真的生态,反映萦绕在当代人身上最矛盾的困扰。这困扰中除了关于美的疑惑,还关乎着观者、读者、作者在欣赏中自处中的种种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