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女士
在我人生中第三十五个生日的那一天,A女士突然放弃了她的固执。在我看来,比起她的其他特点,这个特点尤为突出。她笔直地躺在那张对于她的身体来说过于宽大的床上,告别了我们所了解的这个世界。
那天早晨,我到机场去接诺拉。由于工作的关系,她刚刚出了趟短差。已经是十二月了,冬天的脚步仍旧迟疑不前。高速公路两旁单调而又一望无际的景色蒙上了一层薄雾,变得苍白,仿佛在模拟决意不肯到来的雪景。诺拉接起了电话,但并未多说,而是在专注地倾听。随后,她说她明白了,好的,下周二。接着,她又加上一句,而经验告诉我,在必要的时候,这句话表示没有更合适的话可以说。她说:“或许这样更好。”
我在第一个服务区拐弯,让她能够从汽车上下去,独自走向停车场里一个不知名的角落。她默默地哭泣着,右手合拢,捂住了鼻子和嘴巴。在十年的婚姻生活中,我了解到妻子身上无数的东西,其中就包括在痛苦的时刻封闭自己的毛病。她会突然间变得无法靠近,也不允许任何人施以安慰。我被迫站在那里,徒劳地目睹她的悲伤。我时常认为,她的这种忸怩其实意味着不够慷慨。
在余下的行程中,我始终保持缓慢的车速。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应有的尊重。我们谈到A女士,回忆起从前的一些轶事,尽管那些并非真正的轶事。我们对于她的事情并不了解,所知也仅仅是日常琐事罢了。这些琐事与我们的家庭生活密切相关,所以在我们看来显得尤其特别:每天早上,我们还在熟睡,她就会准时把从收音机里听来的,有关星座的消息讲给我们听;她将家中的某些区域据为己有,比如说厨房,以至于当我们想要打开自己的冰箱时,都需要请求她的批准;她本着自己的原则阻止我们做一些事情,因为在她看来,那都是我们这些年轻人制造出来的不必要的麻烦;还有她那威风凛凛,充满男子气概的脚步,以及无法治愈的抠门。还记得那次吗?我们忘记给她留下购物用的钱,她掏空了装零钱用的小罐,连最后一个硬币也没有放过。
沉默几分钟之后,诺拉又说:“不过,我们的芭贝特,她是一个多么与众不同的女人啊!她永远都在。即使是这一次,她也在等我回来。”
其实,她刚刚还将我排除在整幅画面以外。不过,我并没有提醒她这一点,也没有勇气向她承认,就在那一瞬间,我正在想着:A女士是在等待我的生日,然后才肯离去。所以说,我们都在为自己营造一个小小的、个人的安慰。面对某人的离世,我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编造出一些能够减轻痛苦的事情来,使逝者最后一个关心的举动恰恰落在自己的身上。我们重新安排那些机缘巧合,以便赋予它们某种含义。然而今天,时间造成的那种无法避免的冷漠,令我难以相信这一切都是事实。痛苦将A女士从我们、从所有人的身边带走,而这件事发生在那个十二月的早晨之前很久。痛苦促使她走到孤寂世界中的一个角落,就好像刚才在高速公路服务区的时候,诺拉离开我一样。然后,就是从那里,芭贝特转身离我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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