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之前世今生
第一次听到叶卡捷林堡的名字,完全是陌生的。对于一个热爱俄罗斯但又没去过俄罗斯的人来说,提起俄罗斯,她首先会和俄罗斯的电影、小说、音乐以及油画,特别是十九世纪的风景画挂上钩。但莫斯科、圣彼得堡这两个城市的名字肯定是如雷贯耳了。
但叶卡捷林堡?听上去像一个旅游胜地,因为有一个“堡”字。在飞机上,我们讨论起这个城市,因为毕竟我们是去参加这个城市的城庆。我还自作主张地说,它在西伯利亚。在我们的记忆里,西伯利亚也是一个充满了浪漫情怀的地名,因为十二月党人。
因为从没有听说过这个城市,因此对它没有任何期望。也因此到叶卡捷林堡时,我们就为这个城市的似曾相识而吃惊。
首先是风景。我们到达叶市的时候,是下午时分。一到达叶市的地面,我们仿佛置身于一幅巨大的俄罗斯风景油画中,一望无际的白桦林,特别是天上的云彩,那么浓,那么厚,沉重的灰色令同行的画家欢呼不已。在叶市的四天,我们一直被它的云彩所吸引。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云彩?
而当你行走在叶市的街道上,你又仿佛回到了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中国。整个城市基本没有高楼,街道上行驶着一辆辆公共汽车——就是我们小时候坐的那种通道车,中间的通道还是打折的,车子拐弯的时候通道就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还有街道中间的绿化带、街心公园,还有人们身上穿的衣服,还有居民的住房。我想,如果哪一个导演要拍一部关于中国五六十年代的电影,把摄影机搬到叶市就好了。市政府安排我们参观的一家重型机械厂,天啊,里面的情景简直就和我在中学年代去广州造纸厂学工时一模一样,连工厂路边的树丛也如此相像。我甚至想起了我跟随的那个钳工师傅。而这座工厂真是太有历史了,蒋经国曾经在这里学习,认识了他的蒋方良,还有我们的江泽民主席也在这里学习过。
于是这时你就感觉到了现实的荒诞性。一个跟我们从未谋面从未相识的城市,怎么会跟你从小生活的那个城市如此相同?于是你就会恍然大悟,原来1949年以后的中国就是苏联的翻版,无论是政治制度,还是城市建设,还是一间重型机械厂,我们都是参照苏联来建设这个国家的。我们是生活在一个复制的苏联中,一个黄皮肤的苏联中,以至于我们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会如此亲切,如此亲近,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之中。这真是意外的收获。叶卡之行原来是寻根之行。
一个非常典型的场景,我拍下来了。场景是这样的,一个街心公园前有一排暗红色的长凳,长凳是木头做的,已经有了年月,长凳的颜色已经剥落,显得斑斑驳驳。长凳上空无一人。而长凳对着的街道上,停着一辆比长凳还要斑驳的公共汽车。那辆公共汽车实在是太残旧了,连我们这种从小在残旧中成长起来的人都看不过眼。残旧的公共汽车的远处是五彩斑斓的云彩,公共汽车在夕阳中闪闪发光。最巧的是,车头里趴着一个正在睡觉的司机。这样的一个城市精神状态,我真是太熟悉了。看到如此情景,我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的精神状态,从未振奋过,从未抖擞过,从未激扬过。前世是这样,就注定了你今生是这样。而且我甚至产生了一种想法,想留在这里不走了。对比起现代都市的喧闹和繁华,我还是爱这样的沉闷和无聊。因为我知道,只有在沉闷和无聊中,才会产生思想。
城庆的当晚,叶卡捷林堡放了焰火,焰火是在那条译成中文是“有很多鱼”的河流上空放的。叶市的所有居民,当晚都到了河边看焰火。于是当我们看完了焰火要回宾馆时,大街上是人山人海,道路堵塞。几辆电车卡在马路的中央,人们争着上电车。于是我又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我们去铁路文化宫看电影,看完电影坐1号电车回家的情景。也是马路上人头涌动,也是几辆电车卡在马路中央,也是挤不上电车,干脆就穿过人流步行回家。八月的叶市,晚上已经凉了。有些居民已经穿上了皮衣。永远记得那辆黄昏中的公共汽车,车窗上一排毫无表情的面孔,眼神是麻木的。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就坐在了他们中间,眼神也是麻木的。(P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