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心你的脚下。保持清醒的头脑,你会需要它们。我带你来的这座城市,地域宽广,人群错杂。你从未来过这儿,却从其他的故事中想象它是座令人有宾至如归感觉的好客之城,而事实上,你不过是被那些故事中的赞词蒙了眼,在这儿,你只是一个来自另一时空的外乡人。
我第一次引起你的注意,你决意与我一起来这儿,或许只是单纯地认为来这儿不过就如往日回家那般轻松简单。现在,当你真正站在这座城市的土地上,空气极冷,你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处完全浸没在黑暗的地方。你蹒跚在崎岖不平的路上,周围的一切都是如此生疏。你左顾右盼,目光掠过凛冽的寒风,你意识到自己走入了一条满是暗屋的陌生街巷,这里面住满了陌生的人。
初时,你并未盲目地选择我,因你怀揣期待。我们不必怯于出口:你曾期许我能满足你所有羞于启齿的情欲,抑或是我能留予你一段难以忘却的美妙时光。此刻,你犹豫了。虽仍然紧紧拉住我的手,但却驱我离去。
你初次邂逅我的时候,并不满意我的身型,也未想过我会如此快地紧抓住你。冰雪刺在你红彤的脸颊,尖锐冷凛的细小冰沫遇热即融,就似风中烧红的煤渣。你的耳朵开始受伤。既然你已经允许自己误入歧途,此刻便难以再回头。
夜晚灰霾的时刻,灰黑得就似被焚烧的手稿残片。你在自己呼出的氤氲气息中磕绊地跟着我。你脚下的鹅卵石湿漉而黏滑。空气冷冽,含着酸臭腐败的酒气,动物的粪便在慢慢发酵,含糊不清的酒话从附近某处传来,那些话绝非选自某出宏大歌剧的开场白。你发现自己更愿意祈祷上帝,让那些声音别再靠近自己。
在这故事中,你期盼成为密友的重要人物并不在附近。他们也不在等待你:你对他们而言,一名不值。如果你认为他们会因你的到来而从他们暖和的被窝中爬起,不辞数里地来见你,那你就错了。
现在,你会犹疑,为什么我会带你来这儿?为什么不带你去见你认为想要见的人?其实,答案很简单:他们的佣人不会允许你进门。
你缺少的是适合你的圈子,那便是我带你来的缘故。圈子,一个一文不名的人定会向你介绍比你略高层次的人,一层,一层地往上,直到你跨入门槛成为家族中的一员。
这,就是我带你来教堂弄圣贾尔斯的缘故。我已觅好了一位合适的人。尽管我现在介绍给你的人层次极低,是最底层的人,但我仍要提醒你不能小觑。贝德福德广场与大英博物馆只有百英尺的距离,可新牛津大街却宽若一条难以游到对岸的河,而你正站在错误的一岸。我坦率地告诉你,威尔士王子从未与这条街巷的臣民握过手,在经过这儿的时候也未曾虚礼点头,甚至在夜幕降临之后,亦未在此狎妓。教堂弄住着比伦敦任何一条街道都多的妓女,可她们却未对上男人们的胃口。对那些精于风月的行家来说,女人终究不过是一具胴体,你无法期许他们容忍这儿肮脏的床,简陋的装修,冰冷的火炉,没有马车在外等候的萧冷。
简言之,这儿是另一个世界,富裕繁荣不过是远若星辰般的梦。教堂弄里的猫瘦弱不堪,凹陷空洞的眸子充满了对肉的欲望。那些自称是劳工的人从未劳作,所谓的洗衣女人亦很少浣洗。空想家们无法改善这儿,他们鞋子沾着粪便,徒自走在内心绝望的路上。一座二十年前以慈善之名大张旗鼓建来救济穷人的现代寓所已陈旧斑驳,狼藉不堪。其他一些更旧的建筑,虽只有两三层高,却似从掩埋在地下的遗落文明被发掘出来一般,散发着地底的气息。
百年的建筑依靠锈迹斑驳的钢筋支撑,羸弱的腻子与腐败的木头修补着斜悬晾衣绳的疮痍墙壁。屋顶一片狼藉,上层窗户裂纹斑斑,黑灰色如砌砖似的。头顶的天空比空气更坚实,就似工厂或火车站的玻璃拱顶,曾是明亮通透,此时却是脏污密布。
凛冬十一月,半夜两点五十分,你到了这儿,最关心的不是欣赏此处的风景,而是如何摆脱寒冷与黑暗。(P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