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道》已成为解读日本民族精神的入门书,是新渡户稻造于1899年在美国用英语写作而成。
《武士道》一出版即在西方社会引起极大反响,短时间内被译成日语、法语、德语、俄语、波兰语、挪威语、波西米亚语、匈牙利语等多种语言译本。此为朱可人翻译版本。
新渡户稻造将日本武士道同西方的骑士精神、基督教教义等主流思想进行类比,援引孔孟之道和王阳明的哲学观点,从义、勇、仁、礼、诚、名誉、忠义、克己等几个层次展开论述,层层剖析,立体展现日本武士阶层的行为准则及处世哲学,用“武士道”解释了日本崛起的精神动力。
身为武士,腹中空空也不能表现出饥饿,否则是一种耻辱。刀匠不仅是工匠,还是富有天赋的艺术家,他的作坊就是他的殿堂。只将平时认为值得交友的人,作为战时的敌手。蔑视死亡是勇敢的行为,而在生比死更可怕时,敢于活下去才是真正的勇敢。
由日本新渡户稻造所著、朱可人翻译的《武士道》一书将武士道的历史详尽地介绍给读者,在沟通东西文化方面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作者在本书中指出,武士道的来源有三个:佛教、神道教和儒学。作者对武士道的伦理和信条逐一进行了论述,内容包括:义、勇、仁、礼、诚、名誉、忠义、智和克己。各个部分在逻辑上都有流畅的连接。
武士道,如同它的象征——樱花,是日本土生土长的花朵。它不是历史标本集里一株干枯的古代美德样本,而是我们身边富有力量与美感的鲜活对象。它看不见摸不着,却让道德散发芬芳,至今仍强有力地支配着我们的生活。虽然诞生并抚育武士道的社会环境消失已久,但作为封建制度之子,武士道如遁入远方的星辰,照亮道德之路。在欧洲,伯克(①埃德蒙·伯克(1729-1797),英国政治家,曾发表著名演讲,阐述骑士精神之死。)先生曾就武士道的西方原型骑士精神之死发表了著名的感人颂词。能够用伯克的母语(英语)来反思武士道,我衷心感到愉快。
说来可悲,由于缺乏关于远东的知识,博学如乔治·米勒博士,都不假思索地认为,在东方,从古至今从未有过骑士精神或与其类似的制度。(①米勒:《历史哲学》(1853年第三版),第2卷,第2页。)不过,这样的无知情有可原,因为在这位博士著作第三版发行之际,佩里舰队司令正叩打日本锁国主义的大门。十几年后,在日本封建制度弥留之际,卡尔·马克思在其《资本论》中强调研究封建主义社会政治体制的优势,指出封建主义在目前仅存于日本。这一论述唤起了读者的关注。我在此也想邀请西方历史和伦理研究者,以现代日本为背景来研究武士道。
对欧洲和日本的封建制度及武士道进行比较研究,的确引人入胜,不过本书的目的不在深入探讨这个问题。我的写作是为了阐明:第一,武士道的起源和背景;第二,武士道的特点和教义;第三,武士道对民众的影响;第四,武士道的持续性和永恒性。对第一点,我仅作简单而粗略的阐述,否则将把读者引入我国历史的曲折小巷里。对第二点的探讨相对详细,因为国际伦理学和比较性格学研究者们,可能会对我们日本人的思维、行为方式尤其感兴趣。其余两点将作为第二点的推论进行阐发。
我粗略译作“骑士精神”(①英文的Chivalry。——译者)的这个日本词,原义上要比骑士精神的内涵丰富得多。Bu-shi-do(②Bu-shi-do:武士道的英文翻译。——译者),即武士道,在字面上指武士在日常生活和职业上须遵守的规范。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武士的戒律”,即与武士阶层身份相匹配的义务,后文我将沿用这一术语。另一方面,武士道与西方概念界限分明,具有独特的本土思维模式和性格特点,应用时确应使用“武士道”这一术语,以彰显这一概念的独特性。对于一些具有鲜明民族特色的词,即便最好的译者也难以准确表达其意义,有时甚至难保不出现一厢情愿的错译:比如,谁能通过翻译完美地表达出德语“(Gemtith”的意思?英语的“gentleman”和法语的“gentilhomme”(③英文中gentle表示温和,man表示人;法文中gentil表示表示温和,homme表示人。——译者),在语言上极其接近,但谁又体察不到这两个词之间的差别呢?(P008-011)
增订第十版序
自从六年前初版以来,这本小书获得了始料未及的反响:本书在日本九次再版,如今已出版英文第十版,在纽约和伦敦同时发行。与此同时,本书已由德夫先生翻译成马拉地语,由汉堡的考夫曼小姐译成德语,由芝加哥的霍拉先生译成波西米亚语,由伦贝格的《科学与生命协会》译成波兰语。正在准备挪威语版和法语版,汉语译本也在筹划中。另外,《武士道》的若干章节已以匈牙利语和俄语面世。日语方面,已经刊印了堪称注解本的详细介绍。为方便学习英语的学生,我的朋友樱井先生为本书编写了详细的学术注解。我还要感谢樱井先生在其他方面的帮助。
拙著获得各类读者的广泛反响,让我感到十分满足。这说明本书的主题受到全世界范围的关注。尤让人无上荣幸的是,我从官方渠道获悉,罗斯福总统本人曾亲自阅读本书,还分发数十本给他的朋友们。
这一版的修订基本仅限于加入具体例子。令人遗憾的是,我仍未能在书中加入“孝”这一章。而这一概念与“忠”一起构成日本道德的两大车轮。之所以对“孝”难以下笔,并非因为我不知道日本国民本身对这一概念的态度,而是因为我不了解西方人对这一美德的见解。我希望将来能就这一问题及其他问题加以补充。当然,本书所涉及的所有问题,都大有进一步阐发讨论的空间,然而如何扩充本书篇幅,本人尚不得而知。
最后,我要向辛勤阅读原稿、提出有益建议并不断鼓励我的妻子致谢。在此不言谢,这个序言定是不完整而有失公允的。
新渡户稻造
1905年1月10日于东京小石川
译后记
我曾在英国一座大型人类学博物馆中,带着西方游客参观世界武器展厅。一路先看雄赳赳的西洋武器,他们耳熟能详、会意微笑。然后看大洋洲岛国用椰子壳做的铠甲和热带鱼牙齿做的武器,他们一惊一乍,如同从坐标系一头嬉笑着指点远方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他者。在走廊尽头,常被游客遗忘的角落,日本展区静悄悄地垂手而立,就像在昏黄灯光下熠熠生辉的日本武士,全副武装,不怒而威。
武士不像穿着椰子壳的大洋洲岛国士兵那样突兀——事实上,和身着耀眼甲胄的欧洲中世纪的骑士有不少相似之处——却给人说不出的距离感与神秘感。我无数次徜徉于走廊,总看到西方游客先是一边费解地皱眉一边向远方的幽暗张望,而后走近了依然带着敬畏而困惑的目光对武士上下打量。
在各位手中的《武士道》问世前,已有不少日本学者对武士道进行了颇为细致而准确的描述,却只是如同将博物馆武士的头饰雕琢得更精美、将盔甲上的经纬编织得更细密,武士依旧令人敬而远之。一百多年前的西方作者对武士道和日本文化的描述如同在昏暗陈列室里用光圈太小的相机照的照片,朦胧一片不知所云。
这本《武士道》如同一座“日本文化及国民性”博物馆,将武士的历史详详细细地介绍给大家,在沟通东西文化方面起了巨大作用。它的作者,新渡户稻造,对西方作品阅读之广泛与知识之渊博,甚至令西方评论者赞叹不已,至今罕有人及。本书出版之后,也有日本学者用言简意赅而明白晓畅的英文阐释武士道及日本文化,却再未获得本书那样的成功。由此看来,此书绝对是沟通日本与西方文化的开拓之桥。
新渡户稻造于1862年出生于日本岩手县盛冈市一位南部藩士之家。他少年时代入读有基督教会办的札幌农学院(今北海道大学),并成为基督徒。1883年进入东京帝国大学深造,修读英美文学和经济,由于对那里的研究水平失望而辍学。1884年赴美,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学习经济和政治学,成为基督教团体贵格会的成员,并结识了后来成为他妻子的玛丽·帕特森。1887年至1890年,他在德国三所大学学习,并于1890年从哈勒大学(Halle University)获得农业经济学博士学位。从1897年起,他用三年时间先后在日本和美国加州写作。这一时期的作品之一就是如今广为人知的《武士道》。
由于目标读者为西方大众而非日本研究专家,此书自然没有一般“学术经典著作”中那种学究气的严肃与深沉,而是如话家常般将武士道的起源和成因、特点与教义和它在民众中的影响等娓娓道来。其中的例证多采用日本历史上那些看来令西方读者咂舌、突显东西方价值观差异的小故事,以动人的细节取胜,可读性极强。
最打动我的,是武士道中蕴含的生死观。即使在和平年代,它依旧是日本死亡哲学的圭臬。1970年11月25日,在世界文坛享有盛誉的日本作家三岛由纪夫的自杀震惊全国,其动机与武士道思想密切相关。在完成系列巨著《丰饶之海》的最后一部当天,三岛以武士传统的切腹方式,结束了自己四十五岁的生命。三岛从大学时代开始就极喜爱阅读《叶隐闻书》。这本以记述武士伦理道德为主的书,一直伴随了三岛二十余年。他将自己对此书的心得撰写成《叶隐入门》,在自杀前三年付梓。
以自杀表达自己的理想,这样的做法耐人寻味。实际上,无论是近现代还是当代的日本文学作品中,随处可见着类似的死亡美学,独特的生死观使日本文学中的死亡具有特殊的张力。日本作家往往在致力于死亡意义探讨的同时,注重死亡形式的描写与渲染,创造出独特的审美感受。例如当代作家渡边淳一的《萍水》中,冬日的大海波涛汹涌,“一部分漩涡被岩礁包围,犹如染成灰色的深渊”。主人公在这样的寒夜里选择走上陡峭的山崖,跳入漩涡之中。这种对死亡形式庄严壮阔的追求,与武士切腹时的镇定与死去倒下时姿势的优雅遥相呼应。
虽说本书作为西方人眼中关于日本文化的经典著作,具有很高参考价值,但任何关于国民性的论述都存在以偏概全的风险。如果要全面深入地了解日本文化,建议以本书为起点,扩大阅读范围。与本书侧重的武士精神相对,冈仓天心的《茶之书》作为西方读者眼中另一部经典,从美学角度呈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日本,特别适合与本书对比阅读;若想更深入了解武士的行为准则,不妨读一读《叶隐闻书》;想初步了解西方人眼中的日本文化,不妨读一读鲁斯·本尼迪克特的《菊与刀》。
身为一名资历尚浅的人类学学徒,能借此书与一百多年前的学者隔空交流,实属荣幸。这本关于日本武士修身之道与日本国民性的书,对我有特殊意义。可以说。是这本书帮助了我,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刻,用“武士道”精神支撑自己继续走下去。
翻译过程中,家里传来母亲因病去世的噩耗,悲痛几乎把我淹没。此时,翻译时读到的句子不断在脑海中闪现。在谈论武士生死观时,作者说,对于武士来说,蔑视死亡是勇敢的行为,而真正的勇敢,是明知生比死更艰难,却依然选择生。一本异国文化的入门书,在这特殊的时期竟成为修身手册。我用武士的自我克制来要求自己,以便尽快走出伤痛的阴霾。母亲离开以后,每一缕阳光和每一道水流里都是她的影子和曾经和她共度的日子。一次次克制感情的尝试后,我终于学会像书中描述的那样,将悲伤压抑为沉寂中若隐若现的呜咽。遗忘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是不可能的,只有让心底的疼痛驱动自己,为了纪念而更好地活着。
母亲去世的时节,正值樱花盛放。尽管翻译和写作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异常艰难,但相信母亲的在天之灵看到新译本,也会笑靥如花。樱花是武士道精神的象征,望读者也能从本书中,在如樱花般香远益清的书香中,收获文化知识与情感感悟。
朱可人
2015年5月31日于瑞士日内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