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可是！过去真的那么容易就能忘掉吗？
当外患平定，内乱开始。吕小霜开始怀疑一切，对肖毅完全失去信任：她偷看他的手机，查询来电和短信；对他的衣服望闻问切、查貌鉴色，对他皮包里的每一张发票追根究底；她整夜不眠企图破译他梦话里可能潜藏的秘密，她跟踪，她盯梢，她寝食俱废，她做所有令自己不齿的事情。她愁得要命，拼命揪自己的头发，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吕小霜知道，她是病了，她的灵魂正从头顶冒出来，咝咝地渗着寒气，她就要变成一个空壳了。她去看中医，大碗大碗地喝那黑乎乎的草药汤，却依然睡不着觉，依然无法安妥她的灵魂。
灵魂出窍的人为难着自己，也为难着别人。吕小霜整天和肖毅吵架，女儿不在家时，大声吵，女儿回家时，就关起门小声吵。
到后来，两个人真的都累了，就想离婚算了，一了百了。
那一天吃完晚饭的时候，女儿推开椅子要回房间，吕小霜终于鼓足勇气对女儿说：“慧心，你先坐下，有一件事，我们……要和你商量一下。”
那个十三岁的少女并没有坐下，她冷冷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居高临下地说：“我知道你们要离婚，随便。但是，你们记住，如果你们离婚，我就从楼上跳下去！”
吕小霜和丈夫当时都被骇住了，手脚软到不能动弹，他们目瞪口呆地被钉在原地。
女儿面无表情地说：“我是认真的。”她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房间，摔上了门。
吕小霜和肖毅脸色苍白地互相对望。在这个时候，他们才想起来女儿慧心已经沉默许久了，她总是把自己关进房间，也不知道在里边干什么。而且他们很清楚，这个敏感、脆弱的十三岁少女不是开玩笑，她但凡不出事，出事必定是大事。
慧心曾经有个要好的女同学，那个少女的父亲有外遇，夫妻两人经常吵架。有次父亲把那女人带回家，带进少女的房间，被提前放学回家的少女当场看见。她愤怒地告诉了母亲，一直委曲求全的母亲在盛怒之下打了她一耳光，那少女就绝望地从十七层楼跳了下去。临死前她在博客上留下一段话，她说：“我很热爱生命，但我真的不想活，这个世界太脏了。”
当那少女跳楼自杀以后，女儿慧心有许多改变。吕小霜明白，每一个女人，都曾经是柔软的、脆弱的、做着白日梦的纯洁少女，而每个纯洁的少女都要经历从少女到女人的修剪，都要经历从娇弱到坚硬的社会化的修剪，这是惊惧不安、无法言说的惨痛，慧心的那位女同学经不起这种残暴的修剪，就败下阵来，放弃了，灰飞烟灭。
每个少女成长的过程都极其危险！
每个少女成长的过程都极其艰难！ 吕小霜的母亲、姐姐，她自己，她的女儿，女儿的同学，艺术学院那只小燕子，以至更多更多的女人，都是这样一路跌跌撞撞、磕磕绊绊地走过来，不管时代怎样改变，她们都有着共同的惨痛、共同的命运，像娇嫩的花朵在风雨中被撕碎，零落，辗转成泥。她心痛，她不忍，她以自己三十八岁的女人之肉身投之沙石般的现实得出的经验，早已明白生命是不断受伤不断愈合的过程，是不断努力清洗却不断弄脏的过程，不再做梦，不再奢望，所有的变数，扛一扛都能撑过去。可是她的女儿慧心怎么办？这个正在成长的脆弱地做着青春白日梦的十三岁少女怎么办？
不！吕小霜要保护自己的女儿，要挡在她的面前，替她遮挡一切的阴霾，直到女儿自己有能力去面对所有的这一切。
于是，保护心爱的女儿成了他们共同的目标，他们决定前嫌尽释，保护家庭，更要保护女儿。
但是尽管吕小霜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行为，她依然像一个间歇性发作的精神病人一样对肖毅实施着折磨，直到肖毅忍无可忍终于脱口而出让她也去搞一次外遇。他是认真的，在当时。
对病人膏肓的人采用以毒攻毒的疗法，也许能起死回生。P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