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地的人总会说,他们的立国始祖吕尚是绝无仅有的伟大存在。
吕尚姓姜字子牙,他的先祖伯夷曾在舜王、禹王时做四岳(掌管诸侯事务的官职),凭借辅佐禹王治理水患的功绩,伯夷被封为吕侯,吕氏由此成为姜姓的一个新分支。
星移斗转,时间流逝了千余年。殷商末日前夕,年过80的吕尚终于在渭水河边等到了他等待已久的未来与希望——西伯侯父子。有心灭商的姬昌、姬发,对直钩离水、背坐垂钓的吕尚心折不已,当即将自己的车辇赠予他,请他随自己回西岐辅佐姬姓的霸业。为表诚意,年迈的西伯侯甚至亲自背着比自己更年迈的吕尚前往停车地。
就这样,吕尚坐在西伯侯的车辇上,享受着姬昌拉车、姬发推车的最高礼遇,却泰然不动。山路崎岖,姬昌大汗淋漓气喘如牛;在路过一个小小的陡坡时,姬昌不小心脚底打滑跌倒,笨重的车辇只得尴尬地停在坡上。
吕尚却哈哈大笑地从车上轻盈跳下,搀着汗如雨下的姬昌道:“侯爷拉辇八百六十四步,我当保新朝八百六十四载!”
于是历史上第一个风云际会的时代正式开启:姬昌病死后,即位的太子姬发在吕尚辅佐下,成功联合其他部族军队在牧野大败商军。商纣王自焚于鹿台之上,拥有六百年超长国祚的殷商王朝就此终结,取而代之的则是武王姬发的周朝。
身为灭商战争中无可争议的首席功臣,已经荣尊天子岳父、位列太师(军职)的吕尚,被姬发分封到齐地营丘,称齐公,正式裂土封疆。武王的三个弟弟作乱时,周成王允许吕尚征伐天下叛军,周公姬旦东征时又令齐国北迁,最终在山东半岛定下了固定版图。
成为齐太公的吕尚履行了自己的诺言,竭诚保护周朝的领土。他的齐国远离周都镐京,处在最东方,山高路远,又因北迁濒海而富甲天下、人丁兴旺——这本身就代表着周天子对“太公望”的无条件信任。于是在分封诸侯的年代,姜姓吕氏始终保持着对镐京的忠诚。
然而,这份忠诚却被姬姓和姜姓的不肖子孙毁灭殆尽:周安王十六年(前386),妫姓田氏家的齐相田和将齐康公放逐海上,又向周安王行重贿,诱使后者封建自己为新的齐国之主,姜姓吕氏从此彻底退出周朝的诸侯舞台,沦落民间失掉了贵族身份。与他们一同退出历史的,是曾经以礼治国、尊尚古体的春秋时代。
虽然不再是国主,但享国近七百年的姜姓吕氏留下的政治影响却始终在齐国悄然发生着化学反应。继任的妫姓田氏即使再如何用心经营这个国家,哪怕在齐湣王时登顶战国之首、号称“东帝”,他们也只被天下人视作是沾了首任齐公吕尚的荣光;在一些狂热崇拜吕尚的地方,相同或近似的看法比比皆是。
没有刻意的羞辱看低,只因吕尚和他的家族永远是齐国不可逾越的巅峰。
所以齐人绝不会想到,由吕尚开创的齐国会被商朝大将恶来的后代秦国毁灭——东西帝中的“西帝”,正是秦昭襄王嬴姓赵稷;更可怕的是,昭襄王还有一个杀伐酷烈、野心勃勃的太孙——嬴姓赵政。
秦王政二十六年(前221),秦国名将王翦之子王贲裹挟攻灭燕国的余威,纵兵南下攻入齐地,出人意料竟如入无人之境。直到兵锋触及淄城下,对军功饥渴难耐的秦军士卒们赫然看到,齐国都城的门楼已被一块硕大的缟素覆盖——齐王田建献城投降了。
东方六国中最强盛的齐国、齐太公姜子牙一脉呕心沥血数百年经营的产业,被田氏齐王以最耻辱的方式彻底葬送。如若吕氏公族在天有灵,不知道他们会以何种面目看待眼前血淋淋的一切。
数百年前便驾鹤西游的吕尚自然不可能预料,“礼乐崩坏之世”的终结者会是嬴姓——不管被许仲琳《封神演义》描绘得如何神奇,姜子牙终究是人不是神。同理,式微近两百载的吕氏早就不愿理会齐国的生死,他们像所有夹缝中苦苦求生的人那样,正为自己的身家安危不遗余力地苦心经营。
然而永远不会有人想到,安静繁衍着的吕氏族人会出现一个左右未来的后代。
居住在齐国单父的吕文,同样是没落吕氏中的一员。他很幸运,尽管篡夺了齐国权柄,妫姓田氏却没有把姜姓吕氏一网打尽的心思。
妫姓田氏的诸侯身份来自周天子的赐予而非强抢,最不缺的就是理直气壮。同时,作为齐国的统治者,田氏根本无法撼动姜太公后代的人望,只有厚着脸皮做国主这一条路可走。况且,即便他们真的大开杀戒,也绝无可能屠尽繁衍了数百年的吕尚后代。然而,或许正是宗族人口枝繁叶茂的缘故,单父的吕文看上去不起眼得有些过分:在重商主义的齐国,他经营财富的手段比别人高明不了多少,随便哪个临淄城的富商都能将他打败。吕文的家世出身同样低得可怜:乱世虽乱,规矩却不乱;掌握特权的始终是公侯世家出身的贵族们,平民百姓或无姓市井不仅不可能跻身上层社会,甚至连触碰权力的机会都没有。吕文怎么说也是吕尚的后代,又有不菲的家产,却没能强盛起来,足见其先祖的地位之低。
虽然硬件上有些吃亏,但家大业大的吕文并非完全没有拿不出手的名声;正相反,凭着一项远近闻名的独特技艺,吕文牢牢占据了单父周边的话题头条,成为无可争议的流行人物。
这项技艺叫相面。P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