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因为要告状,陈胜经常到范富家去商量事情。一来二去,就和范富的小女范秀熟悉了。陈胜帮范家打赢了官司,他的胆略和智慧也赢得了范秀的钦佩,心里不免暗生爱慕。范富有一子两女,儿子前些年服徭役时意外身亡,长女早已出嫁,家中只剩小女。范秀今年十八岁,也早过了当时女子十四五岁结婚的年龄,由于范富一直想在闾右替女儿寻觅一户富贵人家,寻来寻去,没有哪个富贵之户愿意与他攀亲,这才耽搁了下来。一开始,范富嫌陈家家贫,陈胜年纪过大,并不同意这门亲事。但范秀一再坚持非陈胜不嫁,范富见陈胜身强体壮,胆略过人,又有一身武艺,正好可以作为将来的依靠,这才勉强同意了这桩婚事。
当时上午,艳阳高照。陈胜一脸喜气,他在两个媒人的带领下,向范家出发。陈胜的身后,是他的雇农兄弟吕臣,挑着一担彩礼,神采奕奕地紧跟着。婚姻需要三书六礼,才称得上明媒正娶。“三书”指聘书、礼书和迎书,六礼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陈胜目前进行的是第四礼纳征,就是男方向女方下聘礼。过了这一关,标志着订婚阶段结束,下一步就是准备迎娶了。
吕臣挑着的这一担彩礼中,左边的筐子里,是首饰、布帛等物;右边的筐子里,是一只杀死并洗得千干净净的全羊。陈胜家贫,为了置办这些聘礼,他东挪西借,欠下了两千多个秦半两债务。
因此,一路上,陈胜心事重重,有点闷闷不乐。到了范家,范富见自己要求的聘礼都送来了,非常高兴。范秀身着素布长裙,端着张放着几只茶碗的盘子,袅袅娉娉地出来献茶。在走到陈胜身边时,范秀朝他羞涩地一笑。献过茶,范秀就躲到里屋去了,再也没有出来。范秀刚才的一笑,让陈胜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他觉得就是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了。
下过聘礼后,陈胜又匆匆赶回家中。刚刚到家,他的一班雇农好友张贺、庄贾等人,在吴广的带领下,来给他贺喜。他们有的抱着一只鸡,有的拎着一瓦罐酒,庄贾不知从哪里还弄来了一条肥大的红鲤鱼。
陈胜,字涉。吴广一见到陈胜,就拱手贺喜道:“涉兄啊,恭喜恭喜啊!这过了三十岁才定下一房媳妇,还是一个嫩娇娘,实在让兄弟们眼红啊。”吴广的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陈胜说:“唉,为了这房亲事,兄弟我欠了一屁股的债呢。”
张贺半趴在陈胜的肩膀上,说:“别愁眉苦脸的,这点债算什么啊?兄弟我才惨呢,就是借再多的债,也没有哪个女人愿意给我当媳妇。”
陈胜叫母亲和妹妹陈雪花赶紧将大家带来的鸡和鱼收拾了,弄了几个菜,大家边喝边聊。
吕臣才十八岁,在陈胜的这班朋友中,他的年龄算是最小的。吕臣说:“你们不知道,今天范秀瞅涉哥那眼神,啧啧啧,不知道有多温柔,连我的骨头都酥了。”
吴广哈哈大笑说:“你这个愣小子,人家范姑娘看的是咱涉哥,你的骨头酥个啥呢?再说,你还没有成家,这男女间的事情,学问大着呢,你知道个屁啊。”
吴广,字叔,陈郡阳夏县人。陈胜和吴广都是雇农,他们早年在替人佣耕时认识并成为好友。陈胜的故里阳城和吴广的故里阳夏都属于楚地,也就是旧楚国的地域范围。
楚人尚武,民风剽悍,地多勇士,民间习武成风,身怀绝技的大有人在。陈胜和吴广为人仗义,爱抱打不平,因此在雇农中很有威望,受到他们的拥戴。陈胜的能力还引起了官方的注意。阳城县的县吏邓说就向陈胜表态过,说等机会合适时,会推荐他担任亭长。
陈胜吴广等一班雇农朋友兴高采烈地喝酒时,一匹快马从大道上急驰而来,穿过写有“陈里”两字的闾门,进入了陈村。
来者正是阳城县吏邓说,他是代表县廷到陈里来传达朝廷征发令的。北方游牧民族东胡犯境,渔阳郡出兵抵御,屡战不胜,边境告急,于是报入咸阳,请求增兵。独览朝政大权的赵高听说后,急令征调陈郡闾左贫民,到渔阳戍边。
邓说在将征发令交到陈村里长手中之后,就驱马向陈胜家中奔来。
邓说和陈胜年龄相仿,精明能干,富有正义感。陈胜此前在替范富到县衙打官司时,认识了邓说,两人还成为了好友,邓说也从中给陈胜帮了不少忙。
邓说走进陈胜家时,大家正在喝酒。见邓说来了,陈胜赶紧站了起来,说:“邓大人光临寒舍,快坐下喝一杯水酒!”
邓说瞅了瞅桌子上的菜,耸了耸鼻子,说:“嗬,菜还很丰盛嘛。可是,我今天没工夫和你们喝酒,有桩急事要和大家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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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总是充满各种偶然性与戏剧性。皇图霸业,气吞山河,或许转瞬便成空,而关键性的因素往往不过是一缕并不起眼的星火。
谢恩球君的这一摞沉甸甸的小说文稿,似乎写满了偶然。偶然的相逢,偶然的暴雨,偶然的对话,偶然的占卜,偶然的举义,却奇迹般地令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帝国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曾几何时,大秦帝国的创立者赢政,威震四方,挥斥方遒,不仅自命“始皇帝”,而且扬言帝国基业“至于万世,传之无穷”。这是何等的气魄与襟怀!显然,雄才大略、纵横捭阖的赢政,完全有资格写下这样的期许:“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朴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贾谊《过秦论》)
世事往往比小说更波谲云诡。或许秦始皇做梦都没想到,他苦心经营、百般坐守的“金城千里、万世之业”,却在不经意间毀于两名戍卒之手。更不可思议的是,按当时的规制,这两名戍卒充其量只能算是“边防军小头目”,在大秦帝国的军事系统中,渺小到几乎不值一提。
事实上,如果回到当年的历史时空中,或许这两位戍卒本人,亦未曾预料到后来的局势,斗转星移,一念之间。爬梳并不丰赡的史料,总感觉“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带有太多史家粉饰的成分,但有一点,却似乎毋容置疑:陈胜、吴广之所以揭竿而起,完全事出偶然,如果没有那一场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暴雨,如果没有那一段“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的对话,如果没有那一番“足下卜之鬼乎”的点拨,或许一切都会被改写。
可历史又总是这样理性,严丝合缝,不会留给后人任何“关机重启”的机会。正因为此,历史小说的写作,向来充满挑战性。既要遵循既定的历史脉络,又要布局跌宕的故事情节,学会在史实与虚构之间腾转挪移、海阔天空,之于作家的想象力、把控力乃至思考力无疑都是一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奇幻之旅”。
这反而在另一个层面上对作家构成了极大的诱惑力。古往今来,无数作家均跃跃欲试于历史题材的文学创作,四大名著,自不待言,鲁迅、郭沫若、茅盾等现当代名家,亦都曾或多或少涉水于此。仅以“大泽乡起义”题材而言,谢恩球君并不是第一位将之写进小说的作家,据我浅陋所闻,茅盾就曾写过一个短篇,名亦《大泽乡》,但那更像是一番解读史家记录的喃喃自语,引而未发。而谢思球君以皇皇二十余万言,洋洋洒洒,大开大合,又不失精雕细刻,独运匠心,以严密的结构、扣人的情节、灵动的对白、精致的刻画,将一段前后持续时间不到六个月的农民起义“复活”于纸上。
历史小说,离不开宏大叙事,但倘若只有此类,难免面目可憎。而谢思球君的游刃有余之处便在于,对历史人物性格的把握与展现,更多借助于情节本身的自然铺衍,并着力于细节、对白与心理的精巧描摹,情感细腻,合于常情,又耐人寻味。比如有一段写到陈胜“一夜称王”的恍惚感,寥寥几句,便将陈胜“草鸡变成金凤凰”的微妙心理刻画得活灵活现,淋漓尽致:
上朝了,当陈胜头戴着九旒冕,身着金黃的王服,一步一步登上高大的王座时,他感觉有些神思恍惚,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吗?他成了号令一方指军数十万军队的楚王?当众臣在博士孔鲋的引领下,行着三跪九叩的大礼,齐声喊着“陈王万岁,陈王万万岁”时,这一切分明又是真的。
难能可贵的是,在角色架构上,除了必不可少的历史主角之外,谢恩球君颇费心神地设置了许多性格鲜明、平中见奇的“小人物”形象,尤其是一些女性形象,如机心满腹的朱妍、本色不改的陈雪花、坚贞刚烈的胜玉等。这些女性角色,或实有其人但历史并无详载,或完全是出于情节铺设的虚构,但却成为本书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亮点频现。
当然,在我看来,本书最值称道的,不是字里行间四处洋溢着的权力、财富与人性、人欲的较量,而是人物命运、时局更迭背后内在隐藏着的对于天命与人道的终极思考。
历史小说,终究要回归到对于历史逻辑与进程的探问上。天命与人道,如同一张纸的两面,互为犄角,须臾不离,充满二律背反的思辨意味。古今帝王政客,成就一方霸业,没有天时、地利、人和,恐怕难成其事,即便睥睨众生如秦始皇,亦以天命所归自赋,借助天意,神化威权。但天命,并非宿命,乃时势也,最终还需要与“人事”的契合与融通。以大秦而言,帝国大厦,轰然坍塌,历时不过二世。看似写满各种偶然,却又裹挟着宿命般的必然。70多年后,汉代大儒董仲舒策论回应新政不久的汉武帝征问,便一再条分缕析、鞭辟入里地道出了秦国毀于一旦的终极因由:“周之末世,大为亡道,以失天下。秦继其后,独不能改,又益甚之,重禁文学,不得挟书,弃捐礼谊而恶闻之,其心欲尽灭先圣之道,而颛为自恣苟简之治,故立为天子十四岁而国破亡矣。自古以来,未尝有以乱济乱,大败天下之民如秦者也。”总而言之一句话,秦因“顺天命”而得天下,却因“逆人事”而失天下。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陈胜、吴广的成败,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由于“天下苦秦久矣”,陈胜、吴广遂得时势之利,“斩木为兵,揭竿为旗”,且所向披靡,一路凯歌。胜利在望,陈胜、吴广将天命与人道需合一才能成事的秦亡教训远远抛在脑后,贪图权位,盲目自大,偏听偏信,重蹈覆辙,最终失了人心、丢了性命。张楚政权,半载而止。这或许正应了杜牧的那一番感叹:“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夜阑人静,掩卷长思,兴亡只在转瞬间。我们今天读史,读的或许不是历史本身,而是历史背后令人或惊叹、或扼腕、或警醒的得与失、道与法。站在时间的隧道里,唯有这样的回望,才能让我们慢慢体悟“通古今之变,究天人之际”的真义,才能避免不断重演“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的历史悲剧。
[章玉政,安徽枞阳人,高级记者。现任新安晚报社编委、采访中心主任。安徽大学兼职硕士生导师,皖江文化研究会合肥分会会长。著有《狂人刘文典:远去的国学大师及其时代》《刘文典年谱》《光荣与梦想:中国公学往事》等。]
由谢思球著的《大泽乡/跨度长篇小说文库》以小说的形式,全景式再现秦末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农民起义,有波澜壮阔的战争场面,有荡气回肠的人性壮歌,有儿女情长的乱世恋情,着重描述了起义军内部的矛盾,详细再现了起义从开始到结束的全过程。小说结构宏大,情节紧凑,可读性强。是迄今为止第一部正面描写陈胜吴广起义的长篇历史小说。
古往今来,无数作家均跃跃欲试于历史题材的文学创作,四大名著,自不待言,鲁迅、郭沫若、茅盾等现当代名家,亦都曾或多或少涉水于此。仅以“大泽乡起义”题材而言,谢恩球君并不是第一位将之写进小说的作家,据我浅陋所闻,茅盾就曾写过一个短篇,名亦《大泽乡》,但那更像是一番解读史家记录的喃喃自语,引而未发。而谢思球君以皇皇二十余万言,洋洋洒洒,大开大合,又不失精雕细刻,独运匠心,以严密的结构、扣人的情节、灵动的对白、精致的刻画,将一段前后持续时间不到六个月的农民起义“复活”于纸上。
《大泽乡/跨度长篇小说文库》由谢思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