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祭》
第一章 奔丧遇险
一 湘乡曾府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
二 波涛汹涌的洞庭湖中,杨载福只身救排
三 摆棋摊子的康福
四 康家围棋子的不凡来历
五 喜得一人才
六 把这个清妖头押到长沙去砍了
七 哭倒在母亲的灵柩旁
八 蟒蛇精投胎的传说
九 刺客原来是康福的胞弟
第二章 长沙激战
一 城隍菩萨守南门
二 康禄最先登上城墙
三 今日周亚夫
四 欧阳兆熊东山评左诗
五 计赚左宗棠
六 巡抚衙门里的鸿门宴
七 药王庙里出了前明的传国玉玺
八 左宗棠荐贤
第三章 墨绖出山
一 谢绝了张亮基的邀请
二 世无艰难,何来人杰
三 接到严惩岳州失守的圣旨,张亮基晕死在签押房里
四 陈敷游说荷叶塘,给大丧中的曾府带来融融喜气
五 郭嵩焘剖析利害,密谋对策,促使曾国藩墨绖出山
第四章 初办团练
一 乱世须用重典
二 曾剃头
三 宁愿错杀一百个秀才,也不放过一个衣冠败类
四 鲍超卖妻
五 拿长沙协副将清德开刀
六 大闹火宫殿
七 停尸审案局
八 逼走衡州城
第五章 衡州练勇
一 王錱挂出“湘军总营务局”招牌,遭到曾国藩的指责
二 忍痛杀了金松龄
三 从钓钩子主想到办水师
四 接受船山后裔赠送的宝剑
五 一个钟情的奇男子
六 把筹建水师的重任交给彭玉麟
七 湘江水盗申名标
第六章 靖港惨败
一 为筹军饷,不得不为贪官奏请入乡贤祠
二 出兵前夕,曾国藩亲拟檄文
三 青年学子王闿运的一番轻言细语,使曾国藩心跳血涌
四 曾国藩踌躇满志,血祭出师;一道上谕,使他从头寒到脚
五 定下引蛇出洞之计
六 利生绸缎铺来了位阔主顾
七 曾国藩紧闭双眼,跳进湘江漩涡中
八 左宗棠痛斥曾国藩
九 白云苍狗
十 兄才胜我十倍
第七章 攻取武昌
一 青麟哭诉武昌失守
二 湖北巡抚做了彭玉麟的俘虏
三 薛涛巷的妓女蚕儿真心爱上造反的长毛头领
四 康福挥刀砍杀之际,一眼看见弟弟康禄
五 一律剜目凌迟
六 来了个满人兵部郎中
七 明知青麟将要走向刑场,曾国藩却满面笑容地说:我将为兄台置酒饯行
八 康福的绝密任务
九 一颗奇异的玛瑙
十 一箭双雕
十一 曾国藩身着朝服,隆重地向湘勇军官授腰刀
十二 曾国华率勇来武昌,王璞山请调回湖南
第八章 田镇大捷
一 周国虞横架六根铁锁,将田家镇江面牢牢锁住
二 三国周郎赤壁畔,美人名士结良缘
三 从蕲州到富池镇,太平军和湘勇在激战着
四 彭玉麟洪炉板斧断铁锁
五 委托东征局办厘局
六 康福带来朝廷绝密
第九章 江西受困
一 浔阳楼上,翼王挥毫题诗
二 水陆受挫,石达开一败曾国藩
三 水师被肢解,石达开二败曾国藩
四 湘勇厘卡抓了一个鸦片走私犯,他是万载县令的小舅子
五 参掉了同乡同年陈启迈的乌纱帽
六 塔死罗走,曾国藩感到从未有过的空虚
七 樟树镇受辱,石达开三败曾国藩
八 在最困难的时候,曾氏三兄弟密谋筹建曾家军
九 邹半孔出卖奇计
十 大冶最憎金踊跃,哪容世界有奇材
十一 重踏奔丧之路
《野焚》
第一章 进军皖中
一 丑道人给曾国藩谈医道:岐黄可医身病,黄老可医心病
二 曾国藩细细地品味《道德经》《南华经》,终于大彻大悟
三 敬胜怠,义胜欲;知其雄,守其雌
四 巴河舟中,曾国藩向湘军将领密授进军皖中之计
五 东王显灵
六 七千湘勇葬身三河镇
七 曾国华死而复生,不得已投奔大哥给他指引的归宿
八 李鸿章 给恩师献上皖省八府五州详图
第二章 总督两江
一 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
二 江南大营溃败后,左宗棠乘时而起
三 想起历史上的权臣手腕,曾国藩不给肃顺写信感恩
四 定下西面进攻的制胜之策
五 纹枰对弈,康福赢了韦俊
六 施七爹坏了总督大人的兴头
七 李元度丢失徽州府
八 曾国藩卜卦问吉凶
九 李鸿章 一个小点子,把恩师从困境中解脱出来
第三章 强围安庆
一 围魏救赵
二 调和多鲍
三 夜袭黄州府
四 上了洋人的大当
五 左宗棠宴客退敌
六 荒郊古寺遇逸才
七 血浸集贤关
第四章 大变之中
一 曾老九要把英王府的财宝运回荷叶塘
二 鼎之轻重,似可问焉
三 东南半壁无主,涤丈岂有意乎
四 王闿运纵谈谋国大计,曾国藩以茶代墨,连书“狂妄,狂妄,狂妄”
五 离国制期满还差两天,彭玉麟领来一个年轻女子
第五章 幕府才盛
一 《挺经》。“如夫人”与“同进士”。五百两银子洗冤案
二 今日欲为中国谋最有益最重要的事情,当从何下手
三 你还记得初次见我的情景吗
四 安庆操兵场的开花炮弹
五 含雄奇于淡远之中
第六章 天京大火
一 庄严的忠王府礼堂,集体婚礼在隆重举行
二 孤军独进,瘟疫大作,曾国荃陷入困境
三 彭玉麟私访水下道,杨岳斌强攻九洑洲
四 一别竟伤春去了
五 献出苏州城后,纳王郜云官也献出了自己的脑袋
六 我们还是各走各的路吧
七 半路上杀出个沈葆桢
八 洪秀全托孤
九 康禄和五千太平军将士在天王宫从容就义、慷慨自焚
第七章 审讯忠王
一 威震天下的忠王被一个猎户出卖了
二 洪仁达供出御林苑的秘密
三 攻下金陵的捷报,给曾国藩带来两三分喜悦、七八分伤感
四 陈德风在李秀成面前长跪请安,使曾国藩打消了招降的念头
五 洪秀全尸首被挖出时,金陵城突起狂风暴雨
六 宁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决不能授人以口实
七 争夺幼天王
第八章 殊荣奇忧
一 李臣典不光彩地死去
二 皇恩浩荡,天威凛冽
三 荣封伯爵的次日,曾国荃病了
四 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
五 匕首和珊瑚树打发了富明阿
六 御史参劾,霆军哗变,曾国藩的忧郁又加深了一层
七 恭王被罢,曾国藩跌入恐惧的深渊
八 秦淮月夜,曾国藩强作欢颜,为开缺回籍的弟弟饯行
《黑雨》
第一章 裁撤湘军
一 养心殿后阁里的叔嫂密谋
二 官文亲到江宁追查哥老会
三 男爵的座船在九江被查封
四 江湖窃贼泄露了僧格林沁的军事部署
五 借韦俊之头强行撤军
六 英雄不可自剪羽翼
七 恭亲王东山再起
第二章 整饬两江
一 甲子科江南乡试终于正常举行
二 落选士子薛福成上了一道治理两江万言书
三 上治理两江条陈的美少年原来是故人之子
四 践诺开办金陵书局
五 两张告示,三四万两银子就进了海州运判的腰包
六 侯门娇姑爷被裕家派人绑了票
七 看到另一本帐簿,曾国藩不得不让步了
八 彭玉麟焦山还愿
九 慧明法师的启示
十 联合七省总督支持长江水师改制
第三章 三辞江督
一 北上征捻前夕,为家中妇女订下功课表
二 炮声为北征大壮行色,却惊死了统帅唯一的小外孙
三 国宝被陈国瑞抢去
四 软硬兼施制服了骄兵悍将
五 把捻战胜负押在河防之策上
六 叩谒嘉祥宗圣祖庙
七 武昌城里,巡抚和总督大开内战
八 若许当初亲骑射,河淮处处是高楼
第四章 名毁津门
一 灵谷寺内,曾国藩传授古文秘诀
二 堂堂大清王朝,竟好比一座百年贾府
三 初次陛见太后皇上,曾国藩大失所望
四 终生荣耀到达极点的一天
五 火烧望海楼教堂
六 给儿子留下了遗嘱
七 轿队被拦在天津城外
八 老朽眩晕病发作了,恕不能奉陪
九 关帝庙忽然闹起鬼来
十 委曲求全
十一 外惭清议,内疚神明
十二 萃六州之铁,不能铸此一错
第五章 马案疑云
一 慈禧太后对马案的态度微妙
二 张文祥校场刺马
三 江宁市民嘴里的马案离奇古怪
四 曾国藩审张文祥,用的是另一种方法
五 张文祥招供
六 马案又起迷雾
第六章 东下巡视
一 水师守备栽在扬州媒婆的手里
二 英国传教士傅兰雅送了一件时髦礼物
三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四 一个划时代的建议
第七章 黑雨滂沱
一 欧阳夫人择婿的标准与丈夫不同
二 一个苦甜参半的怪梦
三 看看我们湖南的湘妃竹吧
四 艺篁馆里,曾国藩纵论天下人物
五 曾国荃他乡遇旧部
六 前湘军哨长与前太平军师帅成了异姓兄弟
七 康福隐居东梁山
八 左季高是真君子
九 最后一局围棋
十 不信书,信运气
十一 陈广敷三见曾国藩
十二 遗嘱念完后,黑雨倾盆而下
《生平大事记 家书、嘉言精选》
曾国藩生平大记
曾国藩家书精选
1 与父母书·在京一切谨慎,家中尽可放心/道光二十年二月初日
2 与诸弟书·读书之要在格物致知/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二十六日
3 与诸弟书·自立课程,须有日日不断之功/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
4 与温弟书·功课无一定呆法,但须专耳/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日
5 与温弟、沅弟书·盛衰在气象/道光二十四年三月初十日
6 与诸弟书·只有进德、修业两事靠得住/道光二十四年八月二十九?
7 与诸弟子书·力除傲气,力戒自满/道光二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
8 与诸弟书·不靠做官发财以遗后人/道光二十九年三月二十一日
9 与纪泽书·料理丧母之后事离京/咸丰二年七月二十五夜
10 与诸弟、父亲、叔父书·不蓄积银钱,使子弟知谋自立/咸丰五年八月二十七?
11 与纪鸿书·愿子孙做君子不做大官/咸丰六年九月二十九
12 与纪泽书·先习小学及古文/咸丰六年十一月初五日
13 与沅弟书·规模远大与综理密微/咸丰七年十月初四日
14 与沅弟书·长傲多言是凶德/咸丰八年三月初六日
15 与纪泽书·读书之法与做人之道/咸丰八年七月二十一日
16 与纪泽书·读书应涵泳体察/咸丰八年八月初三日
17 与纪泽书·作诗写字之法及生平三耻/咸丰八年八月二十日
18 与澄弟、季弟书·养鱼、养猪、种竹、种蔬四事皆不可忽/咸丰八年八月二十二日
19 与纪泽书·勤做读书札记、作赋、练字/咸丰八年十月二十五日
20 与纪泽书·久已置生死于度外/咸丰八年十月二十九日
21 与诸弟书·祸福由天,善恶由人/咸丰八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22 与纪泽书·我信中所论之事,尔宜一一禀复/咸丰八年十二月三十日
23 与纪泽书·看书应有所选择/咸丰九年四月二十一日
24 与纪泽书·分类手抄词藻/咸丰九年五月初四日
25 与纪泽书·最要之务:早起、有恒、重厚/咸丰九年十月十四日
26 与纪泽书·读《文选》应从训诂、声调两端用心/咸丰十年闰三月初四日
27 与纪泽、纪鸿书·戒轻易/咸丰十年十月十六日
28 与纪泽书·文章 雄奇之道/咸丰十一年正月初四日
29 与纪泽、纪鸿书·人生遗憾/咸丰十一年三月十三日
30 与沅弟、季弟书·从祁门移驻东流/咸丰十一年三月二十一日
31 与沅弟书·凡办大事,半由人力,半由天事/咸丰十一年四月初三日
32 与沅弟书·暂缓奏祀方苞/咸丰十一年六月二十九日
33 与纪泽书·以勤奋“看、读、写、作”补救虚度的光阴/咸丰十一年七月二十四日
34 与纪泽书·分类摘抄之法/咸丰十一年九月初四日
35 与纪泽书·开拓心胸,须读李杜韩白等八家诗/同治元年正月十四日
36 与纪泽书·有常是人生第一美德/同治元年四月初四日
39 与沅弟、季弟书·天地之道,刚柔互用,不可偏废/同治元年五月二十八日
40 与沅弟书·名望所在,赏罚随之/同治元年六月二十日
41 与沅弟、季弟书·善将兵者,且责且戒,且泣且教/同治元年七月初一?
42 与澄弟书·对待老家父母官,宜在若远若近、不亲不疏之间/同治元年九月初四……
43 与纪泽书·近日慌乱无措/同治元年十月十四日
44 与沅弟·花未全开月未圆/同治二年正月十八日
45 与沅弟书·去忿欲以养体,存倔强以励志/同治二年正月二十日
46 与纪泽书·以精确之训法,作古茂之文章 /同治二年三月初四日
47 与沅弟书·豁达光明之识与恬谈冲融之趣/同治二年三月二十四日
48 与沅弟书·积劳之人非即成名之人/同治二年十一月十二日
49 与澄弟书·于“俭”字加一番工夫,用一番苦心/同治二年十一月十四日
50 与纪瑞侄书·立定去向/同治二年十二月十四日
51 与沅弟书·用人、听言不易,全赖见多识广/同治三年正月十七日
52 与沅弟书·小心安命,埋头任事/同治三年四月初九日
53 与沅弟书·只可畏天知命,不可怨天尤人/同治三年四月二十日
54 与沅弟书·极盛之时预作衰时设想/同治三年四月二十四日
55 与沅弟书·看破世情,心气平和/同治三年五月二十三日
56 与沅弟书·收回金陵后的三桩大事/同治三年八月初五日
57 与纪泽、纪鸿书·少年文字贵气象峥嵘/同治四年七月初三日
58 与澄弟、沅弟书·劝沅弟行四藏六/同治四年十二月十五日
59 与纪鸿书·凡事皆用困知勉行工夫/同治五年正月十八日
60 与纪泽、纪鸿书·养生之法在顺其自然/同治五年二月二十五日
61 与澄弟、沅弟书·用人不率冗,存心不自满/同治五年三月二十六日
62 与澄弟书·养生五事/同治五年六月初五日
63 与纪泽书·读古文古诗,当先辨识其面貌神态/同治五年十月十一日
64 与纪泽书·变柔为刚,化刻为厚/同治六年三月二十八日
65 与沅弟书·默存一“悔”字,无事不可挽回也/同治六年正月初二日
66 与纪泽、纪鸿书·将赴天津示二子,安排后事/同治九年六月初四日
67 与澄弟、沅弟书·养生六事与为学四字/同治十年十月二十三日
68 与纪泽、纪鸿书·“慎独、主敬、求仁、习劳”四课/同治十年十一月
附:曾国藩亲属
曾国藩嘉言精选
艺篁馆里,曾国藩纵论天下人物
(《曾国藩·黑雨》第七章)
曾国藩上上下下地梳理着长须,沉思良久,才慢慢地说:“月旦人物,从来非易,身处高位之人,一言可定人终生,故对这类话尤须谨慎。我向来不轻易议论别人,即因为此。今日晤谈,非比寻常,有些话再不说,恐日后永无机会了。不过,我也只是随便说说,你听后记在心里就行了,不必把它作为定评,更不要对旁人说起。当今海内第一号人物,当属在西北的左季高。此人雄才大略,用兵打仗,自是第一好手;待人耿直,廉洁自守,亦不失为一良友贤吏。但喜出格恭维,自负偏激,这些毛病害得他往往吃亏,而他自己并不明白。金陵收复后,他不与我通往来,后人也许以为我们凶终隙末。其实我们所争的在兵略国事,不在私情。我一直认为他是大清开国以来少见之将才。我想,他若平心静气地谈起我,大概也不会把我说得一无是处。”
李鸿章说:“门生听杨昌浚说,浙江的饷糈只要晚到几天,左季高便会火速函催,不管青红皂白,开口便严厉责问:‘你的官是谁给你的?误了我的大事,我立即参掉你的巡抚!’”
“这就是左季高!”曾国藩笑道,“这话只有他说得出。左宗棠之下当数彭玉麟。此人极富血性,光明磊落,疾恶如仇,且淡泊名利,重情重义,我常说他是天下一奇男子。他每次都跟我说起要回到他的退省庵去。”
“他曾对我讲过,陈广敷先生有次仔细看了他的骨相,说他前世是南岳一老僧。”李鸿章插话。
“这或许是真的。”曾国藩正色道,“广敷先生的相是看得很准的。他要回退省庵,我也不再强难他了。今后小事,你也不要再去惊动他。倘若洋人与我有战事,你用忠义二字一激,我料他哪怕七十、八十岁,也会像老廉颇一样勇赴前线。”
李鸿章点头应允。
“此外还有郭筠仙。前几年在粤与寄云闹得不可开交,衡情衡理,自是筠仙不对。早年在都中,寄云见筠仙之文采,便极欲纳交,央我从中绍介。后任湘抚,又屡思延之入幕。比任粤督,廷寄问黄辛农能否胜粤抚之任,寄云即疏劾黄及藩司文格,而保郭堪任粤抚,令兄堪任藩司。寄云才具固然不如筠仙,但毕竟有德于筠仙,而筠仙与寄云争权,弄得督抚不和。筠仙自己亦不检点。先是弃钱氏夫人,后迎钱氏入门,其老妾命服相见。住房,夫人居下首,妾居上首,进抚署则与夫人、如夫人三乘绿呢大轿一齐抬入大门。你看,舆论怎不鼎沸?而筠仙竟悍然不顾。”
“怪不得粤抚做不下去了。”这些趣闻,李鸿章听得甚是有味。
“不过话要说回来,筠仙之才,海内罕有其匹,然其才不在封疆重寄上。他才子气重,不堪繁剧。他只能出主意、献计谋,运筹于帷幕之中。他对洋务极有见解,明年合适的时候,我拟保荐他出洋考查一次,他的所见必定会比志刚、斌春要深刻得多。我观他的气色,绝不是老于长沙城南书院的样子,说不定晚年还有一番惊人之举,从而达到他一生事业的顶峰。”
“我对这个同年多少有点了解,他最适宜与洋人交往。去年津案发生,举国主张强硬,反对柔让,筠仙力排众议,痛斥不负责任的清议,真正难能可贵。”
“是呀,他在这方面的见识远胜流俗,也胜过孟容。”曾国藩说,“另外,刘印渠长厚谦下,心地亦端正,性能下人,是有福之相。官秀峰城府甚深,与人相交不诚,然止容身保位,尚无险陂。沈幼丹胸次窄狭而本事不小。杨厚庵不料病重得卧床不起,他学问不足,事业怕就只做到这一步了。黄翼升人极老实廉洁,但本事不及,长江水师提督一职,今后遇到合适人再更换。丁日昌精明能干,办洋务是一把好手,但操守方面欠检点,物议颇多。”
“关于丁日昌的议论我也听说过,天津有人骂他丁鬼子。此人有点像门生,做事太不留后路。”李鸿章自嘲似的笑了笑。
“近日户部有一折,言减漕事,据说是王文韶所作。你认识此人吗?”
“没见过。”
“这道折子写得好,其人有宰相之才,今后要注意接纳。”
“噢。”李鸿章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
“至于令兄筱荃,血性不如你,但深稳又过之。”
“恩师,你看门生最大的不足在哪里?”
李鸿章突然心智大开,冷不防向曾国藩提出这个问题。凭他多年与老师相处的经验,知道用这种突然发问的方式,往往可以得到老师心中最直率的真言。果然奏效。曾国藩随口答道:“你的不足在欠容忍。我一生无他长处,就在这点上比你强。还是在京师时,邵位西便看出来了,他说我死后当谥文韧公,虽是一句笑话,却真说到了点子上。我那年给你讲的《挺经》的第一条,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李鸿章连声答。那年曾国藩说的两个乡下人在田塍上互不相让的故事,给他极深的印象。他曾经认真地思考过很长一段时间,也体味出了这个小故事中所包含着的许多内容,但他把握不准老师本人的意思。“恩师,门生和其他幕僚当时都猜不透那个故事中的含义,您启发我们一下吧!”
望着李鸿章这副虔诚的态度,曾国藩笑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很深的含义,一桩乡下时常可以看到的小事罢了。都是两个犟人,在那里挺着,看哪个挺得久,不能坚持下去的人就自然输了。我这个人年轻时就喜欢与人挺着干,现在老了,不挺了,也就无任何业绩了,看来还要挺,所以提醒你注意,世间事谁胜谁负,有时就看能挺不能挺。”
李鸿章似有所悟地点头。隔了一会儿,他说:“门生当时想,恩师讲这个故事,是要告诫我们:天下之事,在局外呐喊议论总是无益,必须躬身入局,挺膺负责,如同那个老头子样,乃有成事之望。好比后来发生的天津教案,主战者全是局外之人,他们不负责任,徒尚意气,倘若让他们入局负责,也不会喊得那么起劲了。门生这个理解,不知也有道理否?”
“有道理。”曾国藩会心一笑。心里想:这个聪明过人的年家子,真的能见人之所不能见,发人之所不能发,你看他把那个争过田塍的小故事,与津案舆论联系得真是天衣无缝!
“第三件大事,是希望贤弟把徐图自强的事业进行到底。这一两年先要把选派幼童出洋一事办好。贤弟于此成绩斐然,我最为放心。”说起办洋务,李鸿章兴趣最大,也自认为研究最深,他不觉高谈阔论起来:“洋务非办不可!欧洲各国百十年来,由印度而南洋,由南洋而东北,闯入我边界腹地。凡前史之所未载,亘古之所未通,无不款关而求互市。我皇上以如天之度,一概与之立约通商,合地球东西南北九万里之遥皆聚于中国,这的确为三千年一大变局。中国之弓矛、抬枪、土炮,不能敌洋人之来复枪炮;中国之舟楫艇船,不能敌洋人之轮机兵船,故而受制于洋人。处今日之局势而侈言攘夷、驱逐出境等,固虚妄之论,即欲保和局、守疆土,若无枪炮船舰,亦是空话。门生以为,自强之道在师其所能,夺其所恃,故不能不办机器局,办造船厂。门生想,洋人之枪炮舰船,也不过创制于百数十年间,就能持之而侵凌我中国。若我们果能深通其法,也就能造出如洋人一样的船炮,说不定还可超过他们,那时就不愁攘夷自立了。所以门生极为赞成派幼童出国留洋之事,并竭尽全力协助恩师办好。”
曾国藩握须凝神听完李鸿章这番宏论,对他所提出的“三千年一大变局”的论点激赏不已。这是一句振聋发聩的呼喊,但愿太后、皇上、中枢诸大臣,以及各省督、抚、将军、提督都能听到这声呼喊!
“少荃,你以‘三千年一大变局’这句话来概括今日形势,非常简明动听。你回保定后,就以这句话为宗旨,把刚才说的这些内容,给太后、皇上上一个折子,让天下人都能受到震动。”
“好,我回去就写。”李鸿章也早有这个想法了,他要给醇王和前不久去世的倭仁一类的人敲敲警钟。
“少荃,有一点我要提醒你,无论办洋务也好,引用洋人的好办法好制度也好,还是派人留洋也好,有一个基本之点要时刻记住,那就是必须以我中华名教为本。这个意思,你的幕僚冯桂芬早在十年前便用最明确的语言表达了:‘以中国之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这句话,我很赞赏。”
“这也是门生的意思。景亭老先生《校邠庐抗议》一书中许多观点,都与门生磋商过。刻印时,门生还资助他二百两银子。”李鸿章笑道。
“那就好。”曾国藩满意地颔首,“洋人的长处要学,老祖宗的衣钵更不能丢!”
稍停片刻,他又问:“少荃,直隶是外交第一要冲,这一年多来,你与洋人交涉,抱定一个何等样的态度?”
李鸿章思索一会儿,说:“门生与洋人交往,也无一个固定的态度。洋人狡诈,门生只同他们打痞子腔。”
说完,眼睛看着曾国藩。曾国藩以五指捋须,久久不语。李鸿章知此话说得不得体,便不再说下去了。
“啊,痞子腔,痞子腔!我不懂你的痞子腔是何打法,你打两句给我听听。”曾国藩的手在花白的胡须上一上一下地移动了好几个来回,才慢慢地说出这两句话来。
李鸿章忙说:“门生这是信口胡说的,究竟应以何种态度与洋人打交道,还求恩师指点。”
曾国藩的手仍未离开胡须,将李鸿章谛视良久,说:“依我看,还是一个诚字适当,诚能动人。洋人亦是人,中国人可以诚动之,洋人岂能例外?圣人言忠信可行于蛮貊,这是断不会错的。我们眼下既无实在力量,尽你如何虚强造作,他是看得明明白白,都是不中用的。不如老老实实,推诚相见,与他平情讲理,虽不能占到便宜,也或不致过于吃亏。无论如何,我的诚信身份,总是靠得住的。脚踏实地,蹉跌亦不致过重,想来比痞子腔靠得住些,你说是吗?”
“是,是。”李鸿章点头不已,“门生今后一定遵循恩师的教诲办理,与洋人推诚相见。”
斑竹林边,艺篁馆里,师生俩推心置腹地畅谈着。西边天空渐由明朗而转成绯红,最后,夕阳终于顽强地冲出云层,在即将坠入西山的最后一瞬间,露出了它火红的一角。余晖将两江总督衙门照得通明透亮,预示着明天将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曾国藩对着窗外的仆人招招手。那人进来,双手捧着一个约七寸长三寸宽,以暗红织锦饰面的小木盒。曾国藩接过小盒,打开盒盖,露出两个墨绿色的精美玉球来。他指着玉球对李鸿章说:“这两个和阗玉球,原是穆中堂的爱物,在他的手心里转过二十余年。咸丰四年穆相病重期间,托康福送给了我。从那时起,在我的手心里又转过十七八年了。现在,我也不需要用它了。贤弟目前虽精力充沛,然亦需早加保养。明天是个晴天,正好启程,我一生无奇珍异宝,穆中堂的这两个玉球,就转送给你,权作我留给你的一点纪念吧,愿贤弟为国珍重!”
李鸿章举起双手,郑重地接过木盒,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这时,曾纪泽拿了一件丝绵斗篷走了进来,对父亲说:“刚才收到九叔从武昌发来的信,已于初二日起锚来江宁,这两天内怕要到了。” “哦,沅甫是该到了。少荃,我们回上房吃夜饭去吧!”P335-3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