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高中,我曾立下学习文学或新闻的志向,且暗自摩拳擦掌,定下自以为可实现的目标:一是报考北京大学或复旦大学的新闻系或中文系;二是报考北京大学或复旦大学的历史系。这可都是顶级名校、名专业。然而,由于家庭的变故,1959年我高中毕业时,这一切都成了一场梦幻。但年轻人的狂妄和鲁莽,仍使我在考试结束后,填写了如下的志愿:北京大学新闻系、复旦大学新闻系;北京大学中文系、复旦大学中文系;安徽大学中文系。最后一个志愿填上安徽大学中文系,则是出于想保底的无奈。不过,我也做好了考不上大学的准备,并与几个出身不好、同病相怜的同学一起,谋划着自食其力的出路。
1959年8月10日开始,有同学接到录取通知书。我一个要好的同学,接到了北京大学生物系的录取通知书,兴高采烈地跑来向我报喜。当时的我真诚地为他高兴,祝贺他的成功。后来的日子里,被录取的同学都陆续接到了入学通知书,可算得天南海北,各种专业都有,而我的录取信息却杳无踪影,虽有心理准备,但仍然心凉了一大截。我想:论成绩,我在年级里也算是前茅;论表现,在父亲被划为右派,甚至以“历史反革命罪”被捕后,我仍能努力学习,积极做好团支部和学习班委的工作,也算得上是个可以教育好的青年吧!我真正地不安起来,却又满心不服,决心等个水落石出。
也就在我寝食难安,如热锅上蚂蚁之时,8月18日,邮递员在芜湖市环城西路84号小楼下,大声喊着:“高尔鑫,录取通知书。”我一听到,兴奋无比,一跃而起,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大门口,接下了一份黄色牛皮纸信封。两眼一瞥,只见信封的右下角印着“安徽中医学院缄”的字样,霎时,我的脑际间急闪出:录取了,录取在安徽中医学院。这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学校啊。一时间,脑海中浮现出我所知道的老中医的形象:长衫、马褂、瓜皮帽,一双深邃而又深沉的眼睛,从圆圆的老花眼镜的黑色镜框里向外窥视着,特别是那还带着点滑稽笑靥的面容。这顿时使我大大地失去了往日的自尊和自信,满心的兴奋旋即消失,一下子跌人了冰窟窿。心里默念着:“绝对不能进这所学校,即使去拉板车也不能学中医。”如今想来,这念头反映了当年的我对中医是怎样的抵触与不屑。
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我必须做出抉择。84号小院里,也顿时分成了“两派”。房东潘爷爷一家、陆奶奶与她的外孙女剑秋,都站在母亲一边,认为中医是铁饭碗:“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潘爷爷更是倍加高兴,他老人家早年是上海滩的一名祖传痔科医生,八年抗战中辗转行医,来到芜湖。因医术高明,解除过很多病人的痛苦,治愈了许多顽症,深受人们的欢迎,那时已是誉满全城的著名痔科专家,家业也兴旺发达起来,84号这幢小楼,就是他从家境日窘的陆家爷爷手中盘下的。但潘爷爷一家为人厚道,家境虽较富足,却不为富不仁,不仅与邻居们和睦相处,还经常接济生活艰难的邻里,对一些贫困的农村病人,也常送医施药,不收分文,病人常感激涕零。这些事,我看在眼里,也记在了心上,对我后来为医品格的形成影响甚大。P2-3
很早就知道,父亲从事中医这个职业,起初并非源于发自内心的热爱,而是历史环境下一种对命运的默然妥协。但是天性倔强的父亲,一旦最终决定去做一件事,便会矢志不移,坚持到底,且精益求精,追求卓越。后来我们发现,父亲是真的深深地爱上了中医这门学问。
至今都清楚地记得,父亲是怎样殷勤地善待那些苦痛中的病人,是怎样在夜半被敲开门后,骑着他的自行车,穿过夜幕,为不知名的病人上门看病、会诊。有时候,父亲夜半出诊刚归来,因为害怕病人等候,连早饭也顾不得吃,便赶着去上门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一看就是几十号病人。那时的我还不懂得何为医者仁心,经常因凌晨时分被病患的敲门声打扰而烦躁,每每家中出现外地前来就诊的病人,在我们狭小的家中暂住、煎药、走动,我们甚至感到不堪其扰。我们曾问父亲,为什么那么热心地照顾陌生人?对病人比对家人还有耐心?他最多告诉我的一个词,就是“医德”。他说:作为一个医生,这是最起码的德行。每当患者经过父亲的悉心医治幸得痊愈,父亲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欣慰,现在想起来,也正是他将责任与爱护倾注于患者,把心血与精研付诸悬壶之道的明证。
很多事,也许现在回想起来,才会从父亲的整个医学生涯中体悟出什么是一个医者的“德”,说白了,这是对自我行事的本质要求,对本身做人的自我训诫。正如父亲常告诫晚辈们的话:“无论做什么事,首先得做好一个人。要有善,有爱,有责任心和感恩心。”善,不过是为人所有的恻隐之心;爱,不过是对别人的一份关心;而责任心和感恩心,则是做事做人的起码品性。近年,他数次在谈话中跟我们提到自己和中医的缘分,以及一些曾经帮助过他的人,特别是那个当年对他表现得特别“革命”,却在高考政审的关键时刻放过了他这个“黑五类狗崽子”的老师。他说,如果当时和另一些相同出身的人一样上不成大学,无法想象自己这一生会是什么样子。所以他对这位老师一直心怀感激。至少在我的心里,父亲这一生达到了对自己的要求,他是一个有医德、有技艺的好医生,没有辱没这份德行和使命。
父亲行医一生,即使是在从事管理工作的那段时间,也只是短暂地离开过门诊,却从没有停止过以各种形式为人治病。并且任何时候,都坚持病人利益高于一切。他最开心的事,莫过于又治好了谁的病。他这一生,究竟治好了多少个病人,连自己也无法记清。然而,令他自己都没有料及的是,诊病一生,自己却不幸身染急症,并且来得如此凶猛,猝不及防。在患病当天,他依然如常在医馆坐诊,诊病30余人,年逾古稀,这已是一般人很难坚持的工作量了。
父亲是率性而容易快乐的人,脾气耿直,不善掩饰;为人豪爽,乐善好施。无论在家在外,他都是一个受人喜欢的人。很多人和事,会一直深深印刻在我们的脑海里:那个对父亲视如己出的朱涛如爷爷,我们时常在他的家里玩耍、吃饭的情景;父亲那些相处极好的同事、朋友;我们和妈妈去看望下放农村的父亲,看见那些农村的伯伯、大娘和年轻人是如何地喜欢父亲,以及父亲回城后他们之间绵延至今的交情;还有那些被医治好的病者感激的眼神和话语……
这些年,年事已高的父亲依然忙碌不停,超负荷工作。我们曾经劝说过他,不要太累。但对于一个以工作为乐的人来说,不工作,生活就失去了乐趣,劝说自然不起作用。幸而,他写下了这些关于自己和中医这门学问的文字,讲述了父亲作为一个中医医师的缘起,记载了他行医、授医、管理中医药部门和中医药大学的过程中,一步一个脚印努力向上攀登的轨迹。他将许多枯燥的医学知识和授业方式,转化成生动有趣的故事和实例,希望对初学中医的年轻人有所启示。
感谢为这部书稿校对做了大量工作的姐夫郑晓华。因父亲病中无法再对书稿进行修改和补正,书中难免多有错漏,敬请读者原谅、不吝赐教,谨在此致以衷心的谢意。
2014年11月2日
高蕾高翔
高尔鑫行医一生,即使是在从事管理工作的那段时间,也只是短暂地离开过门诊,却从没有停止过以各种形式为人治病。并且任何时候,都坚持病人利益高于一切。他最开心的事,莫过于又治好了谁的病。他这一生,究竟治好了多少个病人,连自己也无法记清。
这本《我的中医之路》为其自传书籍。
高尔鑫,为医五十载,一直坚持临床实践,治愈大量多发病、常见病、地方病病人,擅长治疗疑难杂症,收集并掌握了丰富的第一手临床资料,发表科研论著40余篇,曾先后担任安徽省芜湖中医学校副校长、安徽省芜湖中医院院长、安徽省卫生厅副厅长、安徽中医学院院长、安徽中医学院中医内科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等职务。
这本《我的中医之路》为其自传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