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康熙十三年(1674),一个金戈铁马、血雨腥风的年份。
前一年的年尾,“三藩之乱”正式爆发,战火由冬及春,转眼之间便吞噬了湖湘与四川。时距清军入关已逾三十个年头,曾经戎马叱咤的八旗精锐早已经懈怠得不成样子,只愿意在天下和平的气氛里安心享受当年拼死挣得的政治红利。耆宿名将也已经凋零殆尽了,满朝武将还有谁能是吴三桂的敌手呢?年仅二十岁的康熙帝长于深宫之中,养于妇人之手,行事作风满是年轻气盛之下的独断专行,大清帝业会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毁在他的手里呢?
今天我们在上帝视角下遥望这段历史,会晓得康熙大帝英明神武,而吴三桂的气焰最多只是一名老人的回光返照罢了。太多的历史读物都在后知后觉地给我们灌输着这样的“必然”,但是,倘若我们真的生活在康熙十三年的大清治下,很可能会将胜利的赌注投在吴三桂的一边。
德国作家罗尔夫·多贝里记述自己偶然发现了舅公的日记:“1932年,舅公从伦茨堡移居巴黎,去电影界碰运气。1940年8月,在德军占领巴黎一个月后,他在日记中写道:‘这里的所有人都预料德军在年底前后又会撤走,德国军官也向我证明了此事。英国会像法国一样快速沦陷,然后我们将最终重新恢复我们的巴黎生活——虽然是作为德国的一部分。’今天,任何人翻开有关‘二战’的历史书,面对的都将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历史。法国被占领了四年,这似乎更符合一种战争逻辑。”
历史总是由太多的偶然促成,而史书的编撰者每每将偶然写成定数,将零星的事件用一根牢固的因果链条串联起来。当然,历史并非全然没有规律,仅以康熙初年的历史来说,削除三藩是迟早的事情,谁让这三藩既拥兵自重,又要每年消耗掉朝廷半数左右的财政收入呢。症结不在于该不该削藩,而在于应该怎样削藩。朝廷重臣们的看法几乎是一致的:循序渐进,将最难啃的骨头放在最后,甚至不妨等到吴三桂死后,当他的继承人不再有足够的威望与能力的时候。
但康熙帝不喜欢这样,他正在年轻气盛的时候,他要的是一举解决三藩问题,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令人为难的事情。老成持重的元老重臣们尽职尽责地阻止着这位少年天子的轻举妄动,只有最工于心计的人才有可能在这样的局面里窥见金光闪闪的晋身之阶。时任兵部尚书的纳兰明珠坚定地站在了康熙帝的一边,不惜与同僚们争执到面红耳赤,甚至反目成仇。政治生涯归根结蒂就是站队问题,最忌讳的就是做好好先生,必须旗帜鲜明选择一边才行,为此必须勇于开罪同僚。于是,在年轻势孤的康熙帝最需要支持的时刻,纳兰明珠果断地站在了他的一边,与元老贵族公开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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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王国
纳兰词以其清新流利的风格与悲戚哀婉的情恩,给了我一种直觉的美感的深深的打动。
——叶嘉莹
我们至今仍可以在北京后海之畔的宋庆龄故居看到些许纳兰容若当年生活过的痕迹。这个地方原是明珠府的花园,明珠败落之后,该地被乾隆帝宠臣和珅夺为别院。和珅倒台之后,乾隆帝第十一子成亲王永理成为这里的新主人,宅院的规模于是按照王府的标准扩建。成亲王永理即清代书法四大家“成铁翁刘”之“成”,真仿佛是纳兰容若的后身。及至晚清,这里又成为光绪帝的生父醇亲王奕譞的府邸。1949年以后,这里便成为宋庆龄在京的住所了。
今天北京海淀区人民大学附近,有一处叫作双榆树的地方。这里原本叫作桑榆墅,是明珠的一处园林,又称西郊别墅,园中多有桑树、榆树,故此得名。容若所建的“花间草堂”就在这里,这是容若与好友们最经常发生诗词酬唱的地方。如今这里经过一连番的城市改造,已经完全看不出旧日的痕迹了,只有“双榆树”这个以讹传讹的地名还能让我们想起纳兰容若当年的吟唱。
纳兰容若和妻子卢氏葬在纳兰家的祖茔,也就是今天北京海淀区上庄水库之畔。这里算是北京的远郊区了,今年建成了纳兰性德纪念馆,但可供纪念的文物毕竟不多。文革期间,纳兰祖茔遭到了彻底的毁坏,容若和卢氏的坟墓被掘开,尸骨被抛弃,墓碑充作生产队的台阶。幸而纳兰词和容若的爱情传奇在大时代的变迁里不曾有半点磨灭,在残酷的时间洪流里,这绝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容若写有一篇短文《书昌谷集后》,颇有谶语的味道:
尝读吕汲公《杜诗年谱》,少陵诗首见于冬日洛城谒老子庙时,为开元辛巳,杜年已三十,盖晚成者也。李长吉未及三十已应玉楼之,若比少陵,则毕生无一诗矣。然破锦囊中石破天惊,卒与少陵同寿,千百年大名之垂,彭殇一也。优昙之花,刹那一现;椿之树,八千岁为春秋。岂计修短哉!
文章谈到,自己读吕汲公《杜诗年谱》,才知道杜甫大约三十岁才开始写诗,真是大器晚成,而晚唐诗人李贺只活到二十多岁。这两位大诗人,作品各擅胜场,水准不相上下,而遭际竟然如此迥别。正如昙花只在夜晚一现,而《庄子》中的椿树以八千年为一春,以八千年为一秋,倘若以活出了辉煌绚丽为标准的话,两者又有什么区别呢?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容若不知道是否生出一丝预感,预感到自己也将是李贺一般的命运呢?这个璀璨而混乱的世界为我们呈现出各式各样的天才以及各式各样或平庸或跌宕的命运,愈细思便愈发觉得惊奇。
壹 康熙十三年
贰 身世悠悠何足问
叁 我家凤城北,林塘似田野
肆 国子监里的十七岁·词的机缘
伍 桃花羞作无情死
陆 不信鸳鸯不白头
柒 德也狂生耳
捌 当时只道是寻常
玖 但是有情皆满愿,更从何处着思量
拾 莫教星替
拾壹 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拾贰 江南四月天
拾叁 有限好春无限恨
后记:遗迹
附录:通议大夫一等侍卫进士纳兰君墓志铭(徐乾学撰)
纳兰容若在《渌水亭杂识》里记有一份由娑罗树生出的感怀,大意是说:五台山上有许多娑罗树,当地僧人每每夸张它们的灵异,甚至于图画镂版,以慰善男信女的诚心。但是,如巴陵、淮阴、安西、伊洛、临安、白下、峨眉山等地,娑罗树在所多有,一点都不珍稀。听说广州南海神庙有四株娑罗树,高大不同寻常。今天京师卧佛寺也有两株娑罗树,高耸有凌云之势。同一种树木,在五台山被视为珍奇,在其他地方却籍籍无名,看来即便是草木,也有幸与不幸之别啊。
容若所谓的娑罗树,又名七叶树、无忧树、菩提树,佛陀睹明星而悟道便是在此树之下,故而佛教视之为圣树。“娑罗”是梵语的音译,意思是“坚固”。玄奘法师《大唐西域记》有记载说:这种树的树皮是青白色,叶子极其光润,生长得远较其他树木为高。
在木匠眼里,娑罗树是优质硬木的提供者,最适合打造家具。而在佛教徒看来,谁胆敢砍伐这样的圣木呢?但同样生在佛门圣地,北京卧佛寺的娑罗树得不到半点香火,山西五台山的娑罗树却连镂版印刷的图画都能被人顶礼膜拜。生活环境的微妙不同竟然可以造就这样的差异,这真是不得不使人迷信天意了。当容若记下自己对娑罗树的一点感怀时,或许不曾想到,这一番感怀完全可以看作他自己一生遭际的贴切隐喻,就连娑罗树的全部异名都那般离奇地关合着他的身世。
阮易简
二〇一四年七月
阮易简诸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纳兰容若的词与孤独)》是关于纳兰容若的评传,作者以清丽亲切的语言,将纳兰容若的生平与他的诗词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讲述了一个真实而又深情的纳兰容若,为我们呈现了这位千古伤心词人的悠悠身世、汉学机缘、仕宦功名和凄美的爱情故事,并以纳兰容若为中心辐射出一幅清初政治博弈、文化交流、民族融合、世情风俗的全景图。
他生于名门望族,却性情淡泊;他身处繁华之都,却喜交落魄文人;他才华出众,却英年早逝;他渴望相依相守,却与挚爱生死两隔。他是世间纯美的情郎,也是文学史上卓越的诗人和词人。纳兰容若,这位清初第一才子,以其传奇的人生和情感经历,演绎了一场感动无数人的诗词之美。
阮易简诸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纳兰容若的词与孤独)》以纳兰容若词穿针引线,出入古今,旁征博引,纵横于时代的巨观与个人的微观,为我们呈现了这位千古伤心词人的悠悠身世、汉学机缘、仕宦功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