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天得拨开干硬的树枝,一只狐狸出现在眼前。
鬼精灵通身火红,只有尾巴尖上的一撮毛是白的。狐狸在前面走得不慌不忙,戴天得悠闲自在地紧随其后,他们穿过一片细密老林,来到一块长满蒿草的空地。正值四月,残雪没有化净,戴天得大脚踩在冰碴儿上发着咔嚓咔嚓的响声,响声惊扰了一只觅食的野猪。野猪抬起头,机警地看着,残破大耳不停摆动。这家伙看上去已有老大年岁,身形壮硕,神情老于世故,两颗獠牙龇出嘴外犹如两把牛耳尖刀,沾满松脂的皮毛刀枪不入赛过铠甲。
戴天得知道这家伙的厉害。二十年前的冬天,当戴天得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和高百合结了亲。父辈的决定鲁莽轻率不负责任,深究起来却有缘由。现在的戴天得就像二十年前的戴海东,看到儿子就等于看到老子,两人一丝不差,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都是身材高大、性格强悍的出色猎手。当年戴海东与高玉堂极为要好,亲如兄弟,更有意味的是,两个人各自娶了对方心上人,始作俑者是“指腹为婚”。这古老习俗由来已久,既成人之美亦害人不浅。几年之后,戴海东和高玉堂另有所爱,然后眼睁睁看着所爱跟对方结婚。女人几乎在同一时间身怀有孕,两个人罔顾教训趁着酒兴豪兴大谈结亲,谁知竟然成真!这天早晨,戴海东和高玉堂各自喝了一大碗镶红旗烈酒,感觉身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热。他们身穿毛朝外的老羊皮袄,脚蹬憨得出奇的大靰鞡,踩着咔嚓作响的积雪翻山越岭,在一片积雪的草地发现了一群狍子。当地人习惯把狍子叫作“傻狍子”,真是冤枉!这些四肢强健、身法伶俐的家伙可不傻,它们知道什么地方是要命的“雪窝子”,什么地方是美味的草场。它们用蹄子刨开积雪,掠食水汽充足的草茎。戴海东和高玉堂借着树木的遮掩向狍子靠近,张弓搭箭瞄准目标,就在箭将离弦的刹那,一头野猪从雪地一跃而起,那家伙四蹄蹬开,屁股后面腾起一溜雪烟,转眼到了眼前。两个人调转方向迎向野猪:一箭在野猪额头弹开,一箭在野猪身上跌落;格斗异常激烈,锋利的长刀终究敌不过野性十足的獠牙,戴海东倒在雪地。
高玉堂被愧疚压得喘不过气,杀了一口大肥猪,牵着一匹枣红母马来宽慰戴海东的女人,信誓旦旦地安慰:放心吧,从今以后,老高家和老戴家就是一家人。还是那句话,两家生了男孩就是兄弟,生了女孩就是姐妹,生了龙凤就是夫妻,江山铁定,雷打不动。
如今在这样一片草地和这样一个家伙相遇,戴天得忆起父辈的遭遇,再看野猪无论如何都是戕害他老子的那一头。既然前冤未了,报仇机会也就到了。他抽出乌亮长刀,俯身退到一棵大树下,长刀猛地在头上划过。野猪抬头望着戴天得,示威似的晃晃嘴里那两把“牛耳尖刀”,鼻子嘴巴呼呼喘着粗气。“蠢家伙,过来!”戴天得喊了一声。野猪哼哼两声,吧嗒两下嘴巴,身子往后退了退,后腿弯曲,屁股和两个丑陋的大卵蛋抵在冰碴儿上面。戴天得知道这家伙的野性已被逗弄起来,身子一纵攀上大树。粗蠢野猪出人意料地轻灵,身子一溜风地冲过来,四肢撑地、身子后坐、蹄子滑动,獠牙差点儿戳到树上。野猪站定,倒退几步,眼睛上望,嚼出满嘴泡沫。戴天得从衣兜里摸出一只土豆摆弄着,黑乎乎的块茎貌相丑陋,对野猪可是难抵的美味,野猪鼻子抽了抽。戴天得把土豆扔下去,土豆像球似的弹起来,在地上滚了几滚,在野猪脚边停住,野猪瞟了一眼,现出不屑的样子;又一只土豆扔下,野猪仍是一脸不屑,并焕发出令人惊异的机警和睿智;直到第三只土豆扔下,野猪才心有所动。戴天得倚在树上,眼睛不看野猪,只拿余光着它。野猪观察良久,发现戴天得没有动静,战斗激情锐减,并有了吃兴。戴天得不禁一阵窃笑,眼睛看着天,一只海东青猎鹰舒展翅膀优雅地飞翔。野猪收回目光看着土豆,嘴巴停止嚼动,泡沫变成涎水,肚子里一阵叽里咕噜乱叫。野猪瞄了眼戴天得,嘴巴在地上拱动,试探着把一只土豆吞到嘴里,嚼得嘎嘣嘣脆生生。尝到甜头的野猪食欲不可遏制,欲罢不能地吃光了地上的土豆后,又期待地看着戴天得。此时,鹰结束盘旋,收拢翅膀箭似的向一片矮树丛插去。戴天得收回目光,撒开手里攥着的土豆,这吃货配合得相当默契,像玩杂耍似的张嘴接住。戴天得把手伸进老羊皮袄摸出最后一只土豆,这一只比前几只大许多,即使戴天得那样的大手也不能整个儿握住。戴天得一手抓土豆一手握长刀,心里默念着咒语:“代敏古宁(满语:猪神),代敏古宁……”P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