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田在《随笔集》中说,“我出生在一五三三年二月最后一天,介于十一时和中午之间,如我们现在的算法,一月为一年之始。”他也是这样用拉丁语写在米歇尔·伯特尔(也称《伯特尔》)编的《历代同日大事记》,这既是历史备忘录也是记事本,对蒙田与他的家庭是作为家庭纪事册使用的。凡是管理良好的庄园的主人都有一本,蒙田也不例外;庄园主逐日记载家事,诞生、婚礼、死亡,也当作账本,记录买卖、收支、许多需要注意的情境与特殊事项。一年中每天都留出一页,附有日期标志(月份、日历),与罗马、希腊、希伯来历法相对应的日子,这份历代同日大事记可以用于任何哪一年。后面还有一份简表,记录纪元前六世纪以来在某天发生的重要事件。与印刷页相对的有一页空白页,这里用于个人记录。
在蒙田的《伯特尔》二月二十八日那页,有一条拉丁语记事(那是他诞生后很久添加的),明确说到他诞生于波尔多和佩里戈尔地区交界处,这里成为法国领土仅四分之三世纪,在此之前居民长期处于英国统治之下。从十二世纪中间到十五世纪中间,也就是说从阿基坦的阿利埃诺尔与亨利·普朗塔热内成婚到百年战争末期英国人被逐出法国以前,波尔多是英国居耶纳省的首府。一四五一年被法国人征服,然而一四五二年当“我们的塔尔伯”(蒙田这样称呼他)在此登陆重新收复居耶纳时,城市又归附他。这座城市最初对新主人抱着抗拒敌视的态度,在路易十一治下收回了它的种种特权,但是思想上还保持对从前的忠贞。蒙田家庭(是他跟我们说的)那时与英国家庭有联姻,这门“源远流长的亲戚关系”尚有迹可寻。
如果说蒙田城堡是他的诞生和度过一部分人生的地方,波尔多则是他祖先的城市(然而还不及巴黎或罗马那样使他心仪),他在那里读书和当市长。在十六世纪,加斯科涅从广义来说包括波尔多地区、蒙田城堡地区、讲既接近法语也接近西班牙语的加斯科涅方言的西南部。因而对于蒙田理解的广义加斯科涅人来说,法兰西是指法国北部和法兰西民族。此外,加斯科涅在一五二六年后变成昂古莱姆的玛格丽特的封邑后,才与法国王室的关系密切起来。由于那瓦尔王后在内拉克朝廷的影响,把福音传至居耶纳,而波尔多仍是个天主教城市。蒙田如同他的同乡,在感情上自始至终首先是佩里戈尔人,他说只是因巴黎才认为自己是法国人。(他是用法语书写的作家,他对于生动朝气的加斯科涅方言很有体会,但是却不会讲)。可是,在那个时代,归属于一个省比归属于一个国家还更重要,龙沙在他的作品上签名是“旺多姆龙沙”,布朗托姆很自豪是个加斯科涅人,自我标榜与法国人有别,蒙田在《随笔集》只签上自己的名字,出于他的文学活动与政治任务,自觉既是佩里戈尔人,也是法国人。
蒙田一五七。年给老同学加斯东·保尔·德·弗瓦的一封信中,他在拉博埃西的诗歌上题词献给他,明显表现了加斯科涅人的地区主义思想:他认为“那里的人”(指北方的法国人)对于延缓这些诗篇的出版是有责任的,他们觉得作品“不够晶莹光润”,在他们看来“用大众语言(也就是说法语)书写的东西不会不显得粗鄙俚俗”。这是为了维护加斯科涅人的声誉和抵制北方法国人的强权作风,蒙田要求保尔·德·弗瓦来声援拉博埃西的诗歌。
蒙田生于弗朗索瓦一世治下,那个时代历史学家称为“美好的十六世纪”,它开启了现代社会,实际上也就是从十五世纪最后几年到一五六○年左右。而他那一代人生活在这个世纪的下半叶,政治与宗教的冲突令人惶惶不安,血腥的内战连绵不断,这是法国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之一。这一代人看到了文艺复兴梦想的破灭。但是它的特点是在人生的欢乐中保持了人文主义的希望;兴起于意大利的对知识艺术文化的崇尚,在这位骑士国王登位初期的法国王宫里大放异彩—_这是伊拉斯谟主义与意大利文艺精神的结合。
由于大胆的远洋航行,新疆土的发现拓展了已知的世界。一五二四年,佛罗里达被韦拉扎诺开发,后又命名为弗朗西斯科,“献给我们的弗朗索瓦国王”。一五二八年,对巴西图皮南巴人进行新长征。雅克·卡地亚的旅行给法国开拓了加拿大。尤其美洲走进了旧大陆的历史与生活,引起一种好奇心,既有黄金国的神话,也看到国家与种族的多样性,然而由于征服者骇人听闻的暴力以后,发现之后不久随即遭到毁灭。
在法国,人口增长、封建制衰落,这带来更为激烈的城市集中和社会变动;经济繁荣(主要是农业经济)、货币流通、金钱日益增长的权力,伴随着一种真正的思想转变,当然还仅限于一部分精英人物中间。
随着一四五○年印刷术的发明,书籍不再是价格昂贵的手稿,仅被知识专业人员和社会精英占有。它走出修道院和大学,走进亲王的宫廷,甚至布尔乔亚的家庭。印刷术毫无疑义不仅仅为新文化服务,还可以让民间作品、故事和历书在市上流通。据布代的说法,它不久变成“唤起民智、促进文化的强大工具”,人文主义者赞扬它是“第十位缪斯”。斜字体印刷不久战胜了哥特体印刷。它改变了学院工作,因为它摆脱了教学的权威,允许进行独自的思索。但是民间书籍在以后很长时间内还是用哥特体印刷的。
P1-3
在大多数作品中,我看到了写书的人;而在这一本书中,我却看到了一个思想者。
——孟德斯鸠
不要像小孩子那样,为了乐趣而读蒙田,也不要像那些雄心勃勃的人那样,为了寻求教化而读蒙田。不,读他,即是为了活着。
——福楼拜
我只知道一位作家,在诚实方面我认为他可以和叔本华并肩媲美,甚至略胜一筹:他就是蒙田。有这样一个人写过的东西,可以增加我们在尘世生活的兴趣。
——尼采
大臣们的演讲和政治哲学家的论文极少受人欢迎,但蒙田的书却在以智慧之士座谈会的名义聚在一起的文明人中阅读、翻译和讨论,并且持续达三百多年之久。
——房龙
为了能真正读懂蒙田,人们不可以太年轻,不可以没有阅历,不可以没有种种失望。
——茨威格
一 从“美好的十六世纪”到内战前夕
二 家世渊源:埃康家族与卢普家族
三 从童年天堂到居耶纳中学
四 学习与乐趣
五 蒙田法官:“最高法院的奴役生活”
六 到法国宫廷的差事与使命
七 拉博埃西:“哦,一个朋友”
八 人生转折点:谈情说爱、婚姻、辞官退隐
九 蒙田庄主
十 蒙田在书房独处和工作
十一 蒙田——中间人和军人
十二 《雷蒙·塞邦赞》——病情——早期出版的《随笔集》
十三 走在欧洲大路上——意大利旅行日记
十四 波尔多市市长
十五 市长后的日子:蒙田处于动乱中心
十六 一五八八年版《随笔集》
十七 走在老年的道路上
蒙田这人只写过一部书:《随笔集》。但这是法国文学中独一无二的一部书,其成功历经几个世纪而不衰。理由则是各种各样的,根据读者所处的世代对他这部作品与个人形象而定的。
对十七世纪的读者来说,这是正人君子的经书或怀疑论者的手册;对十八世纪的哲学家来说,这是批评精神和拒绝极端的体现;激烈的保守主义者的作品或解放者与革命者的颠覆性书籍,明智书,格言集,一种学说的表述,纯然的艺术作品,对于《随笔集》提出了或者推翻了各种各样的阐述。
作者本人有没有预见到竞有这么头绪纷繁的阅读?无疑是有过的,而且还在一旁偷着乐,既然他肯定每人都有权利在一部书中去读出作者可能没有说的东西。
一篇开放性与流动性的文章,其阐述与结构尤其引起评论界的注意。作品相对于“作者”来说得到了更多的关注。然而纪德说,《随笔集》的成功若不是作者超逸的人格魅力,那是无法解释的。一部作品经过四个世纪还是青春常驻,除了本身具有无与伦比的价值以外,不能脱离米歇尔·德·蒙田的生平与人品,他屡次三番强调自己是他这部书的“素材”。把素材与《随笔集》相对照,这对于结合历史背景来理解作品,认识作者一生经历的这个“病态时代”,都是必要的。尤其那个时代的重大事件无不在《随笔集》里有所反映,明显看出他的生平与重大时事息息相关,从而这类参照更能说明问题。
他的同时代人没有一个认为给他写一部传记是有必要的。包括他晚年最亲近的友人皮埃尔-德·勃拉赫,历史学家、政论家、继蒙田在高等法院任顾问一职的弗洛里蒙·德·雷蒙,他的学生皮埃尔·夏隆,波尔多纪年史家戈弗勒托,他的义女玛丽·德·古内——她又是那么珍视蒙田的作品以及对他的回忆。
据拉克鲁瓦·杜·曼恩的说法,蒙田把《随笔集》呈献给亨利三世,获得他的赞扬,就是这样回答国王的:“陛下,既然我的书王上读了高兴,这也是臣子的本分,这里面说的无非是我的生平与行为而已。”
只是到了十九世纪中叶,才有人认真考虑写一部蒙田的传记。在那时以前仅是在他的作品摘录几段放在《随笔集》的书前。一七七○年普吕尼神父发现蒙田《意大利之旅》手稿;一九四八年发表由默尼埃·德·盖隆出版,伯特尔编的《历代同日大事记》上的蒙田家庭纪事;一八五五年发表帕扬博士编辑的《蒙田未刊印或鲜为人知的资料》;波尔多人泰奥菲勒。马尔沃赞对蒙田所作的家世研究,才使人们对《随笔集》的作者有一个较全面的认识。博纳丰也据此在一八九三年推出第一部综合性传记。弗莱姆、特兰凯对蒙田的最近几部传记作出了决定性的贡献,但是蒙田这位作家既是一个行动家,一名官员,一个军人,一位外交家,又当过那个时代最显赫人物的顾问,还是在他的生平中留下了不少不明不白的地方。
蒙田在《随笔集》里有不少篇幅谈到自己,谈到他的兴趣,谈到他在公众生活、私人生活、把他卷入的重大事件中的反应与行为。因而玛丽·德·古内对十七世纪初《随笔集》卷首的这篇作者生平,可能表示“很不以为然”,“对米歇尔·德·蒙田领主的一生不用多说,从他本人的著作中搜集即可”,因为她认为“书中材料足够完整”。
蒙田在作品中,尤其在第三卷的十三章中,对自己都有零星实际的描述,但是不管关于个人的信息多么多,他总是没有写过回忆录和自传。他保证说到自己忠诚老实,让人看到“处于日常自然状态的蒙田”,但是他没有保证把他的一生事无巨细都说出来。
他还是个非常谨慎的人。《随笔集》很少提到日期。他影射的时事,提到的人物,经常难以确定,因为他是匿名使用这些人与事,作为阐述自己言论的例证。他对待自己生活的情境也是如此。对于那么一个热爱生活、说话真实的人,大家暂且不对他的诚恳表示怀疑;然而也可问一问,对于蒙田作为史官对自己某些生活阶段的证词,他对往事不可避免的曲解或理想化,不确切或不由自主的遗忘,可以予以多少信任,因为他还是个经常抱怨自己记忆欠佳的人,一个做事有意违情悖理的人,一个爱作出惊人之举的人。
当他说到自己,他要让人认识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据图尔农的说法,是“蒙田对自己看法的反映”,不是目光扫过的对象。他要做的是研究他的精神,“深入漆黑一团的心灵角落”。他说:“我要写的不是我的一举一动,而是我和我的本质。”
把《随笔集》说成是一部简单的个人内省作品,那是大大缩小了它的内涵。自画像只是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作者提出的不是别的,只是他的“奇思异想”,他袒露的只是他的个人信念。他愿意公之于众的只是他对自己的良心与判断力问题方面的证词。他把话通过某个古人、某个当代人或以自己的名义来说,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从而有这样的说法:“在这里,我的书与我亦步亦趋,一致前进。别的书里,大家可以撇开作者不谈,只对作品说长道短。这部书里不行,谁动了一个,也动了另一个。”
因而,《随笔集》包含的远不止是一部传记,即使像维莱所说的那样,蒙田的生命与《随笔集》的生命平行前进,相互离得很近。
他是我们文学中最令人神往、最令人迷恋的作家之一,了解他丰富多彩的人生阅历,必然帮助我们去发现或再发现他那部唯一的——据不伦瑞克说——还是天下最奇妙的书。也消除那些根深蒂固的至今还在歪曲作者为人的传说。《随笔集》的内容丰富多彩,不是也引起了那么多相互矛盾的看法吗?隐身在象牙之塔中的怀疑论者,自私还是慷慨,怯懦还是勇敢,野心家还是笑容可掬的智者,懒洋洋的乡绅还是拿武器的神学家,斯多葛还是伊壁鸠鲁的信徒,虔诚的基督徒还是戴了面具的自由派,笃信不疑的天主教徒还是宗教改革的同情者,思想开朗的乐天派还是害怕发疯的抑郁症者?人们给米歇尔·德·蒙田的画像,跟对《随笔集》的阐述一样五花八门。
瓦莱里说,“不论是一个人还是一篇文章,还有什么比引起相互矛盾的看法更荣耀呢?”如果他的话是可以相信的话,蒙田的荣耀是确立无疑的,而且还会长期存在。他一生的历史无论如何可以促使我们去更好解释他这个人,鼓动我们去阅读一部“与作者是同质同体的”书。
米歇尔·德·蒙田,是文艺复兴后期、16世纪法国人文主义思想家。他是启蒙运动以前的一位知识权威和批评家,是一位人类感情的冷峻的观察家,亦是对各民族文化,特别是西方文化进行冷静研究的学者。马德兰·拉扎尔编著的这本《蒙田传》以时间顺序完整叙述了蒙田的完整一生及其作品。内容包括家庭背景、童年、青少年、成为法官、旅行、成为书商、游历全欧、成为波尔多市长、隐退、撰写随笔集、去世。
蒙田一生只写过一部书:《随笔集》。可以说,蒙田的一生就是都在这部书中。《蒙田传》是一本具有特色的蒙田传记,其特殊之处在于从《随笔集》出发来向读者介绍蒙田这个人。蒙田在《随笔集》中的很多篇幅谈到自己,谈到他的兴趣,谈到他在公众生活、私人生活、面对把他卷入的重大事件中的反应与行为。本书作者马德兰·拉扎尔除了按照年代顺序重新整理了蒙田的自述之外,还介绍了他的家庭和社会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