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不惑就是明晰了世间的法则,知道了如何顺应天地之变。这自然是极好的事情。所以没到40岁的时候,我一反女人家怕老的常态,祈求这个聪慧的年轮早日到来。但它真的来了,敲敲自己的脑筋,依然充满了疑惑。我伤心地想,真是不可救药了。也许我到了80岁也惑呢。你不得不承认,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就是特别倒霉,女人尤多。灾难好似一群鲨鱼,闻到某人伤口的血腥之后,就成群结队而来,肆意啄食他的血肉,直到将那人的灵魂嘬成一架白骨。
中国多穷人。贫穷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尤其是童年时代的贫穷,会给人留下久久渗血的伤口。即使那伤口在时间的绷带下似乎愈合,风调雨顺时恍然不觉,一旦风雨交加,就会引爆疼痛。
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我以为这必是有钱有食人说的话。假若是穷人,恐还得要那一筐烂杏。挑挑拣拣,可吃的部分总还是比一口鲜桃要多。纵是杏完全不能吃了,砸了核儿吃仁,也还可充饥。当然,那杏核若是苦的,也就没办法了。不过还可卖苦杏仁,也是一味药材。
钻石是我们这个星球上最坚硬的物质。那么钻石是靠什么物质来切割打磨它的呢?答案——靠另一颗钻石。钻石自己敲打自己,是为了更完美。
人类也需要他人不断地敲打。
一个人有太多选择的时候,常常径直选了那最容易、最易在短时间内见成效的一条路。一个人只有一种选择的时候,实际上丧失了选择,只是接受命运。所以选择不宜太多也不宜太少,以能充分发挥意志、表达信念为最好。
奇迹被人们谈论得太滥了。它在电影、电视、小说、戏曲里出现的频率,比实际生活中可能高出数千倍。你在那里找不到一个奇迹,才真是奇迹呢。
而我们实际是生活在几乎没有奇迹的日子里。
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东西可以毫不走样地一代一代地传递下去呢?嫡亲的骨肉,长相已不完全像他们的父母。孪生的姊妹,品行可以天壤之别。遗传的子孙,血缘能够稀释到十六分之一、三十二分之一。同床的伴侣,脑海中缥缈的梦境往往是南辕北辙。高大的乔木,可以因了环境的变迁,异化为矮小的草丛。树在江南为橘而甜,移至江北变枳而酸。甚至极具杀伤性的反射元素,也有一个不可抗拒的衰变过程,在亿万年的黑暗中,蜕变为无害的石头……
世上的事,有许多是我们终身所尝试不了的。爆炸的世界每天向我们提供多少信息,新诞生的行业令人目不暇接。身体力行乃是前工业社会慢节奏的标本。古代只需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就可以成为一代文豪的坯子。今天你就是钻进航天飞机,只怕也看不全天下的大事。飞速旋转的世界使任何人都只能是某一部分的权威,对其他的领域瞠目结舌。
世上可真有命运这种东西?它是物质还是精神?难道说我们的一生都早早地被一种符咒规定,谁都无力更改?我们的手难道真是激光唱盘,所有的祸福都像音符微缩其中?
当我沮丧的时候,当我彷徨的时候,当我孤独寂寞悲凉的时候,我曾格外地相信命运,相信命运的不公平。不幸者常常愿意同幸运者相比,抱怨自己的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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