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活/深圳新锐小说文库》收入徐东的部分中短篇小说作品。《大风歌》和《看火车》,写于2004年左右。那时作者徐东的爷爷奶奶已去往另一个世界。徐东想念他们,想以他们为原型写,就有了这两篇。2006年左右,写了《丸子汤》和《白太阳》,也是根据记忆中的人物形象虚构的。2005年开始写的西藏系列的《远方》《天空》《风景》《旺堆》等小说,为作者在文坛争得一点小名,不少作家和读者表示喜欢,有人还写了评论。那些小说,是他离开西藏差不多十年后对西藏风景,以及人物的回忆。有许多人物在脑海中几乎找不到原型,是想象出来的,那些小说因为离生活较远而显得更加真实。短篇《朋友》《游戏》《送花》《闪烁》,以及中篇《新生活》《喜欢》《我们》《爬行》,都是以都市为背景,写的是都市人的生活,有的有原型,有的全然虚构。即便有原型,也是经过想象和加工了的,因为离生活近,写得有些没放开。作者所有的小说,他都在其中。在这大时代里,个人尤其显得微不足道,徐东写的那些人物,是他心目中的小人物。徐东认为,小说的意义在于,那些小人物是人们现实与理想生存的一面镜子,可以照见许多人。
《新生活/深圳新锐小说文库》是深圳青年作家徐东中短篇小说集。本书是作家12年来小说创作的成果展,其中有早期写乡村生活的小说,有广受欢迎的西藏系列小说,也有近年来创作的都市题材小说。这些中短篇小说,写出了人世的孤独与美好,真实与纯粹,爱与欲。小说中的人物,从远方来,慢慢逼近,并与我们的现实世界形成了某种特殊关系。
大风歌
天地间尚没起风时,高兴金想到了风。想到了风,她那颗苍老的心竟激动起来。她用鼻子吸气,把缺少牙齿的嘴巴噘成一个小喇叭,然后用力吹气。嘴巴发出呼呼的声音。发出异常的声音,她感到快乐,心一下子变成了小姑娘似的,从生命里泛着嫩气和懵懂的意味,让她忽略了一切不美好的事儿,觉着一切都甜美。
心的欢悦感到些疲惫时,高兴金又安静下来,安静下来,她发觉自己有些不正常了。不正常也是正常,对于一个八十一岁的老人来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正常的呢?
高兴金的妹妹高兴银,不久前上吊死了。
高兴银在七十七岁的一个夏日黑夜里醒来,意识到还活着时,内心寂寞极了。她梦到了老伴儿,老伴儿早就死去了。她梦到他让她跟他走。他对她说,兴银哪,你看天这么热的,热得你喘不过气来,你跟我走吧,阴间里凉快。她说,好啊,我跟你走。但她还活着,走不成。她一急呢,就醒来了,后来她摸到腰带,把腰带系到平日里挂柳条篮子的,楔进墙里的耙钉上,呈一个圆圈,然后把脖子放了进去。她对自己狠了一次,终于摆脱喘不过气来的痛苦了。只是可惜了那被她摘掉的柳条篮里盛着的吃食,它们散落在床铺上,再也找不到她的嘴巴。
高兴金之所以想到风,并且利用嘴巴制造风声,也许是模糊地想到了妹妹高兴银,想到她死于腰带构成的那个圆圈。
她的三儿子叫她到家里去吃饭,看到她不正常。三儿子问,娘,你干啥哩?你噘着个嘴吹啥哩?
她不说话,她只是看了儿子一眼,继续噘着个嘴吹。
他的三儿子喊来大哥。大哥忧愁地问,娘,你这是怎么啦?谁惹你生气了吗?
她仍然不说话,仍然继续用嘴巴制造风声。
下午时,大儿子对三儿子说,老三,给老二挂个电话吧,咱娘可能魔道了。
二儿子在县公安局里上班,接到电话就骑着摩托车来了。可二儿子来时高兴金已经不再制造风声了。她累了,躺在床上,非常安静。
高兴金的三个儿子在屋子里看着他们的娘,两个儿媳妇,还有几个孙子孙女在院子里,初秋的太阳照着泥土色的院子,一派柔和的橘黄色。那院子,以及院子里的房子,是高兴金和老伴儿修建的,已经有三四十年了。他们的三个儿子先后长大,成家立业,从那个院子里走出去,拥有了他们各自的院子和房子。
老伴儿去世以后,三个儿子曾商量把他们的娘接到自己家里去,但是高兴金说,我住惯了老屋子,谁家也不去。于是她就住在自己的老屋里。
老屋子的窗像洗脸盆那么大,用草纸糊着,即使在很亮的白天,房子里仍然显得很暗。如果关上门,就更暗了。小房子里挂着七八个小篮子,有竹子的,有柳条儿的,有玉米皮编的,有纸糊成的,那七八个篮子里各自盛着七零八碎的东西,有些也放糖果、炒豆、花生什么的。高兴金的孙子和孙女们最喜欢那些神秘的篮子,他们总能从那些篮子里获得一些好吃好玩的东西。那些东西是专门为小孩子们准备的。看到孙子孙女们调皮玩耍,把些吃食儿放进嘴巴里咬嚼,高兴金的心便欢悦,脸上便浮现出慈爱的微笑。事实匕,她是在有意无意地通过那些小篮子制造生活的神秘乐趣哩。她是一个好女人,一个极好极好的老人。她会做各种好吃的饭食,树上的槐花、榆钱、香椿芽儿,地里的灰灰菜、苦苦菜、马齿苋,河里的鱼和虾,到了她手中,落到锅灶里,都变成馋人的饭菜,常常让孩子们直流口水。虽然孙子孙女们都有自己的母亲,可他们都还是常常跑到奶奶家里来,吃她做的饭食。
高兴金做了一辈子的饭,在五八年,在一辈子最为困难的日子里,凭着对生活的爱意与神奇的想象,她把许多普普通通的东西变成了美味佳肴,把许多看起来根本不能吃的东西,就像树皮、草根、地里的昆虫等等,都变成了能吃的食物。她对做饭十分自信,那种自信似乎来自于她对生命与大地的热爱和感悟。她像一个魔术师,向天空中一伸手就可以获得鸽子,把鸽子放进怀里,再拿出来就可以变成一束鲜花;向大地上一伸手呢,她就可以获得野兔,把野兔儿在围裙里藏一藏,拿出来就可以变成一只肥胖的小羊。
高兴金的老伴去世以后,她的天空便灰淡了许多。他们的结合,在另一个世纪,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他们相依相伴,生儿育女,油盐酱醋的生活也像天和地一样永恒。那永恒,在他们生命里并不虚无,反而还有一些重量。就像噘着嘴巴吹气,不也正是因为感觉到生命里的那种重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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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这套文库,是一种享受。
阅读十二位青年作家的作品,更是一种享受。
还有鼓舞。
边鼓边舞——兴奋!
十二位文学新锐,是从几十位符合条件的作家中推选出的,也许并不能代表深圳文学的高度,却能真切地感受到深圳文学滋养、生成的元气、生气、意气。有这三气在,新的高度是可以预见的——不仅是将来深圳文学的高度,也许还是将来中国文学的高度。
三十多年,能聚集如此整齐的文学集群——我实在不愿使用“新军”这个词,文学实在不是因为利益或信仰而生发的战争,文学群体也实在不是军事组织——也只有深圳能够。
我从来都认为,“文化沙漠”是对深圳的误判。面对这种误判,深圳以它包容开放的胸怀和着眼未来的视界,踏实、稳健地建设着自己的文化。来自五湖四海的深圳人,携带着他们各自的文化之根,就地栽培。移民,遗民,夷民,互不嫌弃,互不抵牾,欣然接纳,不拒杂交——深圳就是这么任性!养性之后的任性。现在完全可以说,深圳不仅是个经济奇迹,也创造了文化培育、积累和健康生长的奇迹。
文学是文化的组成部分,并处于文化最敏感、最精致的部位。深圳文学曾有过短暂的浮躁。浮躁是一种内在焦虑导致的精神和行为变形。很快,这种浮躁就成为浮云而升天,留下的是平稳的文学耕耘。而且,这种文学耕耘的主流是非职业的民间写作。本文库中的十二位小说新锐,都不是所谓的专业作家。仅凭这一点,不仅这十二位,整个深圳文学的生态,也可以是未来中国文学生态在当下的一个试水,或者说是一个示范也成。这就是深圳的见识。也是深圳的性格:有健康理性为根基的见识,就付诸行动,创造成果。
深圳有“打工文学”“青春文学”“网络文学”,但以为这就是深圳文学的标志,也是一种误判——对深圳文学的误判,正如“文化沙漠”说对深圳的误判一样。每一位作家都是打工者;许多作家都可能以“打工者”作为他们的文学形象。每一位作家都有或有过青春期;过了青春期的作家也可能叙写“青春”。在互联网时代,每一位作家都不可能或很难拒绝网络,“网络文学”作为一种瞬间现象,已经成为过去时。深圳文学将不在所谓的“打工文学”“青春文学”“网络文学”等等标签的框定里打转。文学就是文学,不是别的。文学和“打工”“青春”“网络”遭遇,将是日常性的。深圳文学要的不是有形无义的标签,而是真正属于文学的品相。这品相既是深圳的,也是中国的、人类的。福克纳以一块“邮票大的地方”为文学地盘,写出了人类的精神境遇,以及充盈于胸的悲悯情怀。鲁迅以“未庄”为文学地盘,塑造出了可与堂吉诃德相媲美的人类精神形象。本丛书中的十二位作家,性格不同,文笔各异,却都有着不甘平庸的文学野心。他们守着深圳,一个现代与后现代并存、移民与遗民甚至夷民杂居、物质与精神厮杀、灵魂与肉体纠缠、解构与建构时刻都在发生的地盘上,文学野心能否成为文学现实,我不敢妄言,但深圳应该有着它足够的耐心,等待和期盼。 ,
说得似乎高亢了点。那就降低调门,轻声说几句:由于先天性营养不足——比如,长期缺乏不断发展的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的后援与支持;比如,白话文写作至今也不足百年的实践,等等——从整体来说,中国的叙事文学,包括小说艺术的家底,并不丰厚。五千年中华文明固然伟大,但仅以此作为现代小说艺术的滋养,我以为是不够的,因为小说艺术要抵达的是整个人类。
鲁迅是清醒的:“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腐朽。我对于这腐朽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以汲取营养论,鲁迅是母奶和狼奶通吃的。正因为清醒,还在中国现代文学起步的时候,他的心血书写,创造了中国文学的高标。
精神荒芜,思想枯竭,是人的穷境,文学的死境。
在生命的关口,守住了人的底线,也就站在了人的高点。在文学的关口,守住了写作的底线,也就守住了文学的高地。
我愿以此与年轻的同道们共勉。
末了,还有几句说明:
本“文库”又称为“12+1”,即十二位文学新锐的作品,并一本文学批评专著。相信批评专著能对十二位青年作家作品——或许还有深圳文学,有精到的解析。
本“文库”由邓一光先生提议,他和尹昌龙先生任总策划,由我担任主编。具体的联络、协调及编务工作,是由工作室的几个年轻朋友做的。
本“文库”的作家年龄均在四十五岁以下(含四十五岁)。吴君、盛可以诸位应在此列,因事先议定的原则,未进入本文库,是一个遗憾。
本“文库”由深圳市宣传文化基金全额资助,海天出版社独家出版发行。
为深圳文学祝福。
杨争光
2015年6月26日
《大风歌》和《看火车》,写于2004年左右。那时我的爷爷奶奶已去往另一个世界。我想念他们,想以他们为原型写,就有了这两篇。当时我在《青年文学》杂志当编辑,一个月一千多块钱的工资,租住在北京的地下室里。2006年左右,写了《丸子汤》和《白太阳》,也是根据记忆中的人物形象虚构的。2005年开始写的西藏系列的《远方》《天空》《风景》《旺堆》等小说,为我在文坛争得一点小名,不少作家和读者表示喜欢,有人还写了评论。那些小说,是我离开西藏差不多十年后对西藏风景,以及人物的回忆。有许多人物在脑海中几乎找不到原型,是我想象出来的,那些小说因为离生活较远而显得更加真实。短篇《朋友》《游戏》《送花》《闪烁》,以及中篇《新生活》《喜欢》《我们》《爬行》,都是以都市为背景,写的是都市人的生活,有的有原型,有的全然虚构。即便有原型,也是经过想象和加工了的,因为离生活近,写得有些没放开。我所有的小说,我都在其中。在这大时代里,个人尤其显得微不足道,我写的那些人物,是我心目中的小人物。我想,小说的意义在于,那些小人物是人们现实与理想生存的一面镜子,可以照见许多人。
感谢我的父亲徐德中,母亲王秀环,他们都是农民,他们生养我,供我读书,在我远离家乡后也无时不在牵挂我。他们爱我,希望我能在城市里把日子过好。我也爱着他们,永远都爱着。感谢我的朋友和老师,在我个人工作生活中,以及我个人的城市化过程中,给予我关心与帮助,成为我人生风景的重要内容,他们值得感念。感谢我的妻子,她嫁给了写作的我,而我为了写作,不能更好地去陪伴她,去生活。感谢她为我生下了女儿小星星。小星星是父亲起的小名,他说,离得远,我们抬头看夜空的时候,看到星星,就想起你们了。在老家的传统中,是不太习惯讲“感谢”两个字的,我们会觉得见外了。是啊,这世界便是一个整体,所有人如同一家人。果真是这样吗?未必有人会那样认为。我愿意这样认为。我认为作家应该对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心存祝愿。
感谢促使这本书出版的人,他们有文学情怀,也是希望世界人心皆美好的人。感谢读者的阅读,你们将会从小说中获得或多或少的一些收益,并把感受到的一些好的方法,传递给你们或许并不清楚的一些人——你的一个眼神,一句话皆有可能影响到别人,影响到世界。世界在每个人的面前显得博大无边,然而别忘记,人的心灵如同一束光,正在抵达未知的宇宙。相信生命里的真善美,做个好人,有益于别人生存,大家一起生存得更好的人。阅读小说,是一种使世界和人心获得统一的渠道。小说中包含着人类文明的基因,人类信息的密码。
我确定,我一点都没有夸大其词。
徐东的小说是他悠远而又切近的个人独奏!
——著名作家、山东作协主席张炜
在徐东的小说中,我能看出他的才能和训练!
一著名评论家、中国作协党组书记李敬泽
徐东小说的热力来源于潮湿的地气,而地气就是小说的蛋白质。
——著名作家、广西作协副主席东西
我喜欢徐东小说中纯净的一面,他的小说属于艺术家小说。
——著名作家、鲁迅文学院副院长邱华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