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新任四川省主席的陈军长就派出军队,对天府县发起了进攻。
早在去年秋天进占成都的时候,陈军长就想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将前任四川省主席何军长赶尽杀绝,但碍于初到川西,立足未稳,他没有贸然行动。他非常清楚,在辽阔的川西地区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军阀,他们虽然极力怂恿他与何军长开战,但只是想借助他的实力赶走令他们嫉妒和讨厌的前任四川省主席,对他这个长期盘踞在川东的军界领袖全面主掌四川,并不认同。他们都是些彻头彻尾的机会主义者。如果他率兵全力追击何军长,他们很可能在背后联起手来,对他发起进攻,抢夺成都。这样,他不仅会前功尽弃,还有可能被他们打垮打倒,跌爬筋斗地滚回川东去。川东虽然地大物博,是个屯兵蓄武的好地方,但毕竟不是省城所在地,不是四川的中心,在那里难成大的气候,更难以居高临下控扼整个四川,成为响当当的“四川王”。所以,在中央政府发表他出任新一任四川省主席后,他见好即收,立刻放弃了对前任四川省主席的追剿,坐镇成都,开始在川西大小军阀中穿梭交际起来,对他们进行百般安抚与笼络,同时也对流窜到偏僻地区的前任四川省主席,进行更大范围的孤立与围困。
后来,蒋委员长又电召陈军长到南京,紧急磋商“治川”和“剿赤”事宜。同云南、贵州、广西等省份一样,四川虽然在北伐战争之后,统一到了国民党中央和国民政府的旗帜之下,军队也改编成了国民革命军,但掌握地方大权的各路军阀依旧割据称雄,各自为政,并不完全听从中央的号令。蒋委员长对这种虚与委蛇的“假统一”非常恼怒,再加近年来共产党的红四方面军趁着川军内战,乘机入川,割据川北大片土地,建立了庞大的苏维埃政权和苏维埃根据地,更是让蒋委员长忧心不堪,焦虑不已。蒋委员长自来主张“攘外必先安内”,并视共产党为“洪水猛兽”、头号大敌。他决不容许四川再这样内乱下去,与中央口蜜腹剑,虚与委蛇,更不容许共产赤潮在四川泛滥成灾,把一个地大物博的大后方从他心头剜去。蒋委员长召陈军长进京,就是跟他商议怎样尽快消除川内的防区制,实现“川政统一”。蒋委员长的意见是,由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行营组织“参谋团”入川,帮助陈军长完成军政和民政诸方面的统一。至于“剿赤”方面,蒋委员长则建议,派遣实力雄厚的中央军进入四川,协助川军围剿和堵截共党红军,把他们彻底消灭在西南的险山恶水间,以绝心腹之患!
陈军长是老牌的四川军阀,他当然知道蒋委员长“治川”和“剿赤”背后的真正意图:他就是要借“川政统一”和“围剿红军”之名,把中央势力渗透入川,全面削弱他们这些地方军阀的实力,把四川完全置于他的掌控与独裁之下。
四川军阀虽然从来没有同心同德过,但在对待中央政权的态度和看法上,却出奇地步调一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中央军入川!如狼似虎的中央军一旦入川,他们就会沦为别人手中的棋子,甚至还有沦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的危险!
所以,陈军长只同意蒋委员长派“参谋团”入川,帮他进行“川政统一”和“围剿红军”,但没有同意蒋委员长派中央军入川。
“我们四川的正规军和地方上的保安部队加起来,有六七十万之众,对付那些穷途末路的泥腿子红军,足够了!”陈军长态度明确地对蒋委员长说。
蒋委员长知道四川军阀对他派兵入川心存恐惧。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让他们在“剿赤”一事上全力以赴,蒋委员长思虑良久,最终同意了陈军长的意见。
1935年1月,庞大的委员长行营“参谋团”,浩浩荡荡开进四川。
P111-P112
我相信那句带有宿命色彩的话:一个作家该写什么,不该写什么,冥冥之中,早有注定。这是作家的局限和悲哀,也是作家的良心和责任。
《川流不息》是一部关乎抗战的长篇小说。在2012年动笔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写抗战题材。作为一个长期生活在川西平原的基层作家来讲,我一直都认为:抗战离我太远,它不在我的文学版图之内。但写作就像投胎一样,总是身不由己。那些注定要出现的东西,早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你的生命和思想,只不过你当时还不明白而已。
20世纪八九十年代,我在翻阅都江堰市(旧称灌县)的地方史志时,总会被一段疯狂而又绮丽的历史迷住:大约1930年前后,驻扎在灌县的军阀曾强迫老百姓大量种植罂粟,我故乡的土地上,曾一度成为罂粟花的海洋。“罂粟花的海洋”,这个图景或意象一下就吸引了我,让我想入非非:人们怎样在那五彩斑斓的花海中劳作、生活,后来又熬制出了什么样的鸦片,在故乡的土地上泛滥成灾,引诱无数的男女沉迷其中,在鸦片浓郁的馨香里堕落。一想到这段历史,我的鼻端就会出现一种类似于檀木家具的陈腐的幽香,或者水果糜烂的甜丝丝的气息。但我从来没有见过罂粟,也没有见过鸦片。我只在小时候听老人们说过,那是一种五颜六色的极其妖艳的花朵,那是一种像牛屎一样的黑黝黝的东西。另一个关于鸦片的肤浅印象,就是在乡间修房造屋挖掘地基或者生产队里开荒垦地的时候,总会从地下挖出一些比拇指略大的青白色的小杯子。老人们说,这就是“鸦片杯杯”,也就是过去用来分装鸦片膏子的小器具。
尽管如此,故乡这段种植罂粟熬制鸦片的历史,还是像一颗从岁月的烟云中飞逸而出的种子落进了我心里。我觉得它是个关于欲望与堕落的小说素材。我很想写写这段历史,写写罂粟,写写鸦片,写写人在罂粟与鸦片的媚惑下,千奇百怪的生命图景与欲望景观。但我迟迟没有动笔。我发现,仅仅有了欲望与堕落是远远不够的,人心人性还需要救赎。我想找到一个更好的角度与立意,让整个小说挺立起来,让我的人物从鸦片的邪恶中超拔出来。
转眼到了2010年。我去川西平原某古镇,参观一座由私人出资修建的抗战博物馆,我在馆中看见了一个非常奇特的物件:一杆陈旧的鸦片烟枪,那黄铜锻造的枪杆上,刻着一行骨立的小字:好儿郎,打日本,上战场!你可以想象我当时的震惊程度。我不由得想起了1930年前后,我故乡的人们疯狂种植罂粟、吸食鸦片的历史。我想,这杆烟枪肯定是我故乡某个士兵的“心爱之物”,他不仅在枪杆上刻下了自己的杀敌誓愿,还带着它出川抗战了。于是,代表个人欲望堕落的罂粟、鸦片与代表民族强大救亡精神的抗战,经由这杆奇特的鸦片烟枪,瞬间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我感到我的小说站立起来了,人物也超拔出来了。我眼前甚至还出现了一幅十分凄楚悲怆的战争画面:出川抗战的我故乡将士全部壮烈牺牲在某一个战场上,唯余这杆鸦片烟枪插立在硝烟未尽的废墟上,在清寒的月光中,静静地闪烁。
于是,我开始收集四川的抗战资料。这时,全国各地的电视台都在纷纷播放各种各样的抗战剧,其中不乏解构历史、背离历史的充满着娱乐化倾向的抗战神剧。我非常迷惑剧中的日本兵为什么那样不堪一击,中国抗战军民所到之处,纷纷摧枯拉朽般消灭之,甚至有的影视剧,还出现十分滑稽可笑的罗圈腿、斗鸡眼的日兵小丑形象。直至2013年我到北京鲁迅文学院学习,向一位研究抗战的专家请教,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位专家毫不客气地指出:这是把我们民族的精神创伤作愉悦化的白日梦处理!我知道,这位专家所说的“把民族的精神创伤作愉悦化的白日梦处理”,说白了,就是鲁迅曾经痛加指斥的“阿Q精神胜利法”。对残酷的历史进行戏说,甚至胡说,把深重的苦难予以消解,甚至玩笑,并不能说明我们内心的强大,恰恰暴露了我们内心的虚弱。这对于我们客观冷静地认识历史,正确理性地面对未来,特别是越来越复杂紧张的亚太局势,以及教育下一代,全都有害无益。后来,也有几部关于川军出川抗战的电视剧开始播放,我同样发现了背离历史作娱乐化解构的问题。就我掌握的资料来看,川军出川抗战虽然参加了众多激烈的战斗,做出了巨大的惨烈牺牲,但并非像电视剧中所反映的那样,一路高歌猛进,神勇战斗,甚至成了某一战场的“救星”。实际情况是,川军出川抗战时,装备极其窳劣,士兵全都穿着破旧的单衣单裤和草鞋,甚至连像样的军用背包和水壶都没有,只能以四川常见的竹背篓和竹水筒来代替。我曾在一个西方记者留下的文字中,看见过一段对走向前线的川军的描述:衣着破烂地散散垮垮地走在大路上,士兵们除了背着破旧的枪支外,有的腰间还挎着吸食鸦片的烟枪;军官们则大多坐着轿子,有的甚至还牵着戏耍的猴子,远远望去,根本不像是一支军队,更像是一支逃难的队伍。所以,川军在出川抗战途中,曾受到很多冷眼与歧视:第一战区的程潜不要他们,第二战区的阎锡山也不要他们,最后被第五战区的李宗仁收留。但李宗仁在收留川军时说的一句话,却让人刻骨铭心,永难忘记。李宗仁说:诸葛亮草船借箭,也要用稻草人做疑兵。川军再差,总比稻草人强吧!
于是,经过一番慎重而又痛苦的思考后,我决定写一部真实反映川人川军出川抗战的长篇小说。
2012年,亚太局势发生剧烈变化,美国战略东移,要在亚太地区实行战略再平衡,日本趁机将钓鱼岛国有化,引起激烈的中日之争,电视上天天都在播放关于钓鱼岛的信息,并有专家在做节目时说:日本从来就不承认他们在中国大陆的战败,他们认为是美国人打败了他们,而不是中国人!我对日本这种抹杀历史的说法非常气愤,但又不得不思考:日本为什么不服气,为什么不承认他们在中国大陆的战败?这就促使我对抗战前中日两国的社会、经济、军事进行了一番比较研究。我看到,日本在经过明治维新的近代化政治改革、工业化浪潮以及近代教育发展后,已经成为亚洲第一个走上工业化道路的国家,跻身于世界强国之列。与此同时,中国的戊戌变法却彻底失败,后来清王朝又被推翻,中国陷入军阀割据分裂的混战局面,而且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农业国家,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这是国家形态与社会形态的不同。至于在经济和军事方面,两国的实力更是存在着巨大的差距:抗战前,整个中国的工业总量仅有十三亿美元,而日本却有六十亿美元,是中国的四倍多;中国的铁产量不足十万吨,而日本却有三百余万吨,是中国的三十多倍;中国的钢产量不足一千吨,而日本却有六百四十多万吨,是中国的六千四百多倍;中国没有一艘航空母舰,而日本却有六七艘航空母舰,并形成了让欧美各国都心惊胆寒的强大战力;中国的飞机只有三百余架,而日本却有两千七百多架,是中国的九倍;至于战场上使用的机枪、大炮、坦克、装甲车等作战装备,那就更是不计其数,比中国多得多了,也比中国先进得多了!看了这些数据后,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的悲伤和痛苦油然而生。
此外,抗战之初的战场态势也让我甚感郁闷和悲凉:从1937年7月日军发动“卢沟桥事变”,到1938年10月广州沦陷,日军仅用了不到一年半时间,就相继攻占了华北、华中和华南广大地区,掠取了我们的半壁河山!据说当时日军有一个非常狂妄的计划:要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消灭中国军队,征服全中国!我想:要不是中国幅员辽阔,我们不就彻底亡国了吗?另一个资料也引起了我的注意:在日军侵华战争中,有一些中国军队投降变节,被改编为“皇协军”,帮着日本军队打仗,屠杀中国军民!另有一个在民间流传的故事也让我震惊异常:说是有三个日本兵掉队了,开着一个小火轮在寻找大部队的过程中,无意间来到了一个小县城,竟然统治这个小县城达几年之久,直至抗战结束!为什么中国这么容易出叛徒、出汉奸?这么容易被人臣服统治?我曾就这个问题请教过那个抗战问题研究专家,专家的回答同样让我惊骇不已:中国自古以来就多朝代更替,多政权变化,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久而久之,中国人就在这种频繁的朝代更替和政权变化中麻木了,哪个来统治他们都无所谓,只要有一口饭吃就行了!这让我非常震骇,也非常痛苦。我隐约觉得:作为一个孤悬海外的蕞尔岛国,日本之所以敢以小搏大,对中国发动全面侵略战争,并在短时间内迅速攻陷我们的半壁河山,这不仅仅因为我们当时政治腐败、经济落后、军事力量薄弱,还因为我们的民族文化心理有问题,我们的民族精神品质有问题!于是,我开始把目光内转,从我们国家和民族内部来审视思考这场战争,来分析探究我们的民族心理与民族精神。我随即发现了很多问题,比如:由于长期处于零散的小农经济的生产环境中,中国的老百姓大多一盘散沙,严重缺乏国家和民族观念,把个人私利看得很重;中国的政治集团和军事集团长期处于你死我活的内讧中,就是日本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已经大兵压境了,但作为中国最高统治者的蒋介石,还作出了“攘外必先安内”的政治和军事决策,甚至不惜借用日本人的手,来消灭地方军阀的势力,以达到他铲除异己,独裁中国的目的。至于对付共产党,他更是疯狂逮捕、屠杀,手段险恶卑劣,无所不用其极。
虽然八年抗战极其艰苦卓绝,极其惨烈悲壮,但我们最终还是取得了胜利。这又让我开始对另一个问题进行思考:我们为什么能取得战争的胜利?我们的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中,究竟存在着怎样强大的自我救赎力量?特别是四川在抗战前后的巨大变化,更是令我惊异不已:抗战前,四川一直处于军阀混战和武装割据的混乱局面,对中央政府多有抵牾与拂逆,且鸦片烟泛滥成灾,人心人性腐朽败坏,社会混乱不堪,被人斥为“烂摊子”,四川军人则成为人见人骂的“烂丘八”。但抗战烽烟一起,全川人民竟然迅速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抗日的呼声和热情一浪高过一浪,前后共有三百五十多万将士奔赴前线参加抗战,伤亡多达六十余万人,为特种工程服工役的民工也在三百万以上,且为抗战提供了八千多万担粮食和大量的捐税捐献,成为整个中华民族坚定坚强的抗战大后方。由此我发现,虽然我们的民族心理和民族精神中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我们的民族文化和民族血性中,依然潜藏着强大的自我救赎力量。比如:国家兴旺,匹夫有责。比如:兄弟睨于墙,外御其侮。比如:知耻者后勇,置之死地而后生。等等。中华民族饱经苦难,饱受创伤,但从未亡国灭种,且五千年绵延不绝,原因就在于此,力量就在于此。我们确有很多问题,很多忧伤,但我们更有严守的底线。无论是谁,无论它有多么强大,一旦触碰了我们的底线,我们必将拼死捍卫,并以饱蘸血泪的悲怆和勇毅,最终战胜对方!
2012年6月一个晴朗的早晨,我终于坐到了电脑前,郑重地敲出了小说的题目——川流不息,郑重地敲出了小说的题记——国难,是民族所有个人的命运之难,国殇,是民族所有个人的精神之殇。
我开始用文字,去发现并书写我的“抗战”——一个四川作家眼中的关于四川人独有的抗战故事与悲烈牺牲。
黎民泰所著的《川流不息》描写了抗战前川西平原军阀混战、鸦片烟泛滥成灾、人心人性大面积滑坡堕落的乱世乱相,抗战全面爆发,装备落后而羸弱的川军出川抗战,一路遭受的冷眼、所经历的惨烈牺牲,从历史、社会和人心深处,从国家政治生态和民族精神内部,冷竣观察和反思了70多年前那场灾难深重的民族救亡战争,深刻揭示了“国难是民族所有个人的命运之难,国殇是民族所有个人的精神之殇”的道理,对战争与人、战争与民族、战争与人心人性救赎这一重大主题,进行了有益的探索。
堕落到抗争,需要的是血性,羸弱与坚韧,是人性的两极。
从罂粟花的沃野,到大抗战的焦土,
黎民泰所著的《川流不息》,真是再现穿过大半个中国的川人,如何用惨烈的牺牲实现人性的自赎;首度讲述洗雪“烂丘八”前耻的川军,兄弟同心忠贞报国、“外御其侮”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