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如同老家那条小溪，没有溢出，不会断流。读朱子一编著的《阳坡泉下》，既有特殊时期的大悲剧，也有日常生活的大喜乐，陌生感叠加现场感，宛若眼前却又恍如隔世。它不同于一般的民俗或历史作品，而是从一个小村的人文和历史出发，捡拾被忽略的寻常细节，还原一代人的生活场景，在真实的故事中展现充沛的历史感和厚重的黄土层。

朱子一编著的《阳坡泉下：面对大西北的乡愁》是一部讲述西北农村家族历史的书，从家族的传说开始落笔，一直书写到当下的生活现实，包括了家族的迁徙、繁衍和生息，以亲历者的视角深刻解析了西北人传统生活的风物风貌，也从小处真实地描写了西北农村的风土民情，细腻地展现了一幅触手可及的西北农村历史画卷。

序：传说旧故里草木深

自序：突袭

第一章 像野草一样生死

 先有青杠树 后有朱家人

 雪里娃槽里娃

 吊带背心

 少年书生

 一美美

 每个孩子都从崖上掉下一回

 逃离故土

 桑梓之责

 梦归学堂

第二章 吾社吾族

 朱把式传奇

 龛里人

 狗命

 走口外 上新疆

 浆水伴我走江湖

 讨饭人

 社火中的战争痕迹

 社火情仇一甲子

 儿媳保护神

 扎了竹签的恋情

 跳甲神

 戏场

 大总门宿命

 二表哥祭

第三章 前三十年历史

 悲情老书记

 “反标”与批斗会

 疯狂村支书

 祁山会议

 爷爷整人

 请示台

 挨饿记

 二爷领媳妇

 两只碗分家

第四章 后三十年村社

 死生1976年

 娘肚里骗领布证

 二叔的进城之路

 坟茔里葬的

 起漫水

 1991年“社教”印象

 欢喜父母官

第五章 父老——献给我的父亲母亲

 男人“大肚子”

 突然老了

 家庭巡视员

 父亲上县里去开会

 充乡绅

 好学父子

 母亲

 面对历史——与弟弟的对话

跋一：大树的守望

跋二：父辈从哪来

后记：阅后即焚

雪里娃槽里娃

儿时最幸福的时光，似乎就是早晨醒来，听到大人扫雪的沙沙声。

于是，我们可以不用起床。但是，可以光着身子到院子里跑圈，看谁能坚持最久。

实际上，只有傻子才真正坚持去跑。我只跑一圈就回被窝了，而弟弟为了逞能，往往要跑上三四圈还不停歇，直到被母亲发现赶回被窝。

起床之后，发现父亲已经把院子里的雪堆成一堆了。这个时候，不能朝门外扔雪，因为雪质疏松不成形，不好扔。但如果不扔呢，又会化在院子里，导致院子里一片泥泞。所以，科学的方法是，等过个夜或者太阳晒一下，雪化一点点，这样雨水会在雪里稍稍凝结成冰，就可以成形地往门外扔了。

这时候，经常有路过的人被我不小心灌一身的雪。等雪扔完了，大家会聚在门外聊天。如果是夜晚，似乎全村的大人都聚在我家门外“开会”闲谝，小孩子几乎都不愿意回家吃饭。在这里，可以听到一年中最集中的各种逸闻趣事。直到大家都走光，只剩最后两个依依不舍地道别。然后，各家的灯也都熄了，不想回家也没故事可听了。

如果母亲做手工，那还有个小乐趣。那时没有通电，照明用煤油灯，灯芯总要结一个灯花，母亲便说，如果这灯花很大很红，我们中就有一个要考上状元。

于是，我们就要听母亲讲很多状元的故事，其实应该都是戏里的状元故事，以及各种传说中的鬼怪故事。灯影里似乎真有鬼怪冒出来，于是不想听了，睡了。

其实，还有一个乐趣是谁也享受不到的，那就是吃百家饭。

因为父亲老在外面谋生，家里除了母亲没有其他大人，外婆曾经来带过我一段时间，后来又跟着别人家的孩子被一起带过。再到后来，大概三岁可以自理了，就不用其他人管了。

母亲后来常说起，晚上八九点回到家里的她见不到我，寻遍村子各个角落，总能在谁家墙脚发现已熟睡的我。至于白天我在谁家吃的饭，她也搞不清。

对了，那边的时区比北京时间要晚一个多小时，所以九点钟的时候，太阳还挂在山头上。

我被母亲拎回家里，基本上嘴角都是脏东西，浑身上下就更不用说了。母亲便把我扔到猪食槽里，先用水把我淘洗一遍，再用洗过的水给猪拌食。

这么说来，在从不洗澡的西部乡下，我从小竟然是洗澡的！

透露一个小秘密：人们传说中的西北人不洗澡，绝对是真的。原因嘛，你瞳的，除了缺水（我小的时候其实不缺水）、没有场地，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天气太寒冷，夏天的温度也只有十几度。有年夏天我穿着短袖出差路过老家，到甘谷火车站下车欲回家看看，一场小雨硬是冷得我直打牙颤，只好逃回车里，就这样错过了一次与故乡偶遇的机会。

你看看，常年寒冷、不出汗，加上条件艰辛，洗什么澡啊。

乡下的孩子命硬，这是听老人讲的。听别人说，我和弟弟经常在路上乱爬，油坊家的骡子去泉边喝水，必得经过我们家。村民好几次看到我们险些被骡子踩死，却都没踩到。也许是，那畜生也学精了，知道我们是人，踩不得的。

话说，从小我就是个边缘人。村里没有广场，没有一个说话的地方，除了我家门外。打小就听惯了各种八卦，却从无人前表达的欲望，闷骚的人大概都是这样长成的。

从风水上说，我家所处的这个位置真的不算好。它处于一个山嘴上，村里称这个地方为“鸟嘴”。远处即对着铁门槛所在的河谷，天气好的话，可以隐约看到郭嘉镇的某座山头，也就是六十里外老庄朱家湾所在地。

既是鸟嘴，身后必无高大靠山，崖上就是一块平地，山体一直往后缩。既无靠山，又靠前吃风，加上处于山体南坡，即靠阳，便无水。这样的地方，简直可称荒僻。但我们泉下家族，整体居住在阳坡，毕竟采光要比对面阴坡好。

风水这事，其实是跟人走的。因为我们这一块庄院最为稠密，全部是挨家挨户，盖房的时候两家共用同一堵院墙，两家的房子直接背靠背连体，所以邻里之间的关系都很好。在我小的时候，如果有哪家大人上地，而孩子要放学回家吃东西，便会把大门钥匙直接交给邻居，以便转交给自家孩子；有时或者把钥匙塞在门缝里某处地方，这个秘密邻居都知道。

这样好的风气，邻里关系融洽得不得了。所以，大家在一起最是畅所欲言。

再加上邻居陈家的老人很是健谈，又是负责村庙祭祀的“老者”之一，便能招来很多人听他闲谈。

不是所有的老人都能被称为“老者”，乃是必须德高望重且负责一定的村庙祭祀任务的老人才能被称作“老者”。有整个村的大社“老者”，也有只负责一个村民小组的小“老者”。

回头说鸟嘴的热闹，还要加上一个因素：鸟嘴是连接阳坡上下两个自然村的交叉地带，所有下村的人都要从我家门前经过，然后进入下坡道。

因了这个，我家门前自然成了村里的信息集散地。一到冬天，直到晚上九十点钟，还是人声鼎沸。

大人聊各种事情，我们小男孩就拿着鞭炮故意走到女生堆里去放，吓得她们哇哇大叫或者四散逃走。P7－9

传说旧故里草木深

甘小甜

渭水流经天水，辣椒染红绵延的山川，也染红了古老的传说。

假如，我们千万年前的灵魂曾漂泊于新石器时代的渭河，许有缘目睹那个人首蛇身演八卦的伏羲的诞生；假如，我们的前世曾投身于秦武公帐下为一无名小卒，许就见证了华夏第一县——冀县的建置。

有些传说如雷贯耳，有些传说却是隐约流转。所幸，我们跟上了一个如今身居江南的西北人回乡的私密脚步，俯拾了一路山石坚、草木深的故事。

几乎走遍了中国版图、却已十几年未回老家的他，驱车在一路盘旋向上的山间小道上。他的家，在海拔两千多米的黄土高原，一个隶属甘谷县大庄乡名叫朱家山的村落。有关这个村子的方向，凭导航或许难以定位，唯有凭记忆不断深入。

他说，只要看见了那棵圆树，就能找到入村的岔道口。圆树，其实就是一棵酸梨树，多少年来一直立于通渭、秦安、甘谷三县交界之处，树冠如伞，似守护着整个山头。

如果你看见那棵树的体态，一定能大约猜见我接下来要讲的故事。是的，它跟一位少女有关，一切古老的美丽的传说总是跟少女有关。这里有一座观音寺，长年受周边的几个乡镇供奉和祭拜。许多年前，村里有一个穷苦人家的姑娘，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双双去世，兄嫂抚养着她，早早为她结了娃娃亲。她自小纺一手好线，长到16岁的时候，兄嫂逼她出嫁，她不愿意，逃了出去，纺的线团却跟着她不停地滚。兄嫂发现了，拿起家里的烧火棍一路追。

姑娘跑啊跑，一口气跑到了观音寺。兄嫂追来，姑娘说，她将要坐化成佛，不能嫁。兄嫂不信，把手里的两根烧火棍往地上一插，对妹妹说，如果你真成了佛，就让这烧火棍生根发芽。谁知那两根烧火棍真的生根发芽，一棵成松一棵成柏，姑娘也就地坐化为一尊观音像。兄嫂见了，一下匍匐在地，倒头就拜。后来，附近的山头上就长出了圆树，人们说，那是女神娘娘的黄罗伞。

我私下揣度，对于在大山里度过一生中最稚嫩懵懂岁月的少年而言，寄予这决绝少女的情感，不论是敬而远之还是其他，也许比大人们对神灵寄托的普度众生之望，还要深刻与神圣。这棵圆树，是这位离村多年的西北汉子记忆中家乡的地理标记，或许更是一种情感标记。

许多人说，江山美人是一个男人不变的理想。在西北汉子的记忆里，还有一个关于江山的传说大浪淘不尽。车子终于开进了村庄，见到了久候的亲人。站在老屋前，凝望少年时日日眺望的玖龙山，他兴奋地招呼我们：你们看，那像不像一条盘卧的龙？又指了靠近龙首的一段老爷山说，看见那个墩没有，那里有一段周赧王斩龙脉的故事呢。  传说周赧王总担心有人威胁到自己的王位，派人巡视天下到此，听风水师说这里是一条龙脉，龙首处会出一个皇帝，龙身处会出一个宰相，便赶紧派人到龙首的老爷山顶，硬生生往下挖出一个豁口，以斩断龙脉，挖到深处发现底下有一种当地的常见植物——旱生的芦苇，结果一刀下去竟然血流喷涌。当地小戏里因此有一句悲愤的唱词：“周赧王坐庆阳，龙脉斩断！”龙脉断了，又在这里立了一座巨大的土墩镇压，才算解了周赧王的后顾之忧，但终究未能解他成为末代君主的命运。

一切的传说总是离不开自然造化的神奇，那些世世代代生长于这片土地的人们，确实很难以科学的方式解释：为什么这一带的山脉全是黄土，只有立墩的这一片是鲜艳的红土？而血气方刚的西北汉子，也许在多年前早因这个故事断了称王成相的幻想，但断不了的他仗剑天涯的梦想。等到他在外闯荡十余年再回望这一段山脉的时候，是不是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是的，恍如隔世。等他回到温柔的江南，如何还能听见这些犹如烈烈西风的传说？那位逃婚姑娘的不屈性子，那个斩断龙脉的血色轶闻，所有刚烈如同这里枝叶硬挺向上的柳树，如同这里漫山刺人的沙棘，如同这里火热灼人的油泼辣椒，如同这里苦涩浓酽的罐罐茶，如同这里味酸性凉的浆水。

可是，终究脚上穿着的家乡的布鞋留不住他的行色匆匆。他只好把这些记忆揣在兜里，带着爷爷奶奶摘下的酸枣，带着姑姑备下的做浆水的不知名的紫色野花，听着循环播放的高亢的秦腔，趁着最后一抹天色下山了。

身后，那是传说的旧故里草木深。

大树的守望

兰城

这几日，北京的天气持续雾霾，心绪也一色灰蒙蒙。忽接兰大师兄朱子一信息，命我为其新书写跋，并将书稿发给我。其实作跋我很心虚，但一口气读完所有书稿之后，眼前现出一段斑斓的历史，这些五彩的光芒穿透雾霾直指一个村、一个家族的历史腾挪，悲欢离合，嬉笑怒骂。那些匆忙迷乱的身影背后，是人善的挣扎与人恶的肆无忌惮，我深为感动，所以就写一点浅薄的读后感吧，以不负师兄所托。

人也罢，家族也罢，总是不停地走，遗忘着怀念，抵触着接纳，也抵不过故乡的绵绵诱惑。师兄的远祖，来自山西大槐树，无独有偶，作为老乡的我，小时候也经常听父亲望着远方，笑着说：“娃儿，我们是从山西大槐树底下来的。”那时候我总是在想：哦，那棵大槐树下面，是否曾聚居着行行色色的生灵？而长大后读书才明白，大槐树只不过是官府曾经迁徙内地居民支边的集散地。

师兄的家族，就是这么从一个省到另一个省，从一个村到另一个村。而长大后的他，亦因求学或工作，则从北方的村到南方的城，跨过这条江，看过那片海，可不管到哪里，他都会做一陶罐浆水，炝上葱花、辣椒浇在煮好的细面条上，然后痛痛快快吃上一碗面，并喝光碗里的浆水。故乡的浆水，恰恰舒适了异乡的胃。

比师兄稍长的人们，却是为了生计，或嫁于陕西，或“上新疆”。在没有读到本书之前，我只知道走西口、闯关东，那些热血激昂的人们暖了黄土、白了春雪。而今，我还知道有一个名词叫上新疆，创造这个名词的甘肃人被称为甘肃洋芋蛋，可也正是这些甘肃洋芋蛋们开垦了一片荒凉的土地，他们的子孙正在新疆的一个个城市被称为新疆人。

师兄去新疆看望妹妹的时候，足迹遍布新疆主要几个城市。在每个城市，他都受到亲朋故旧的热烈欢迎，可见甘肃洋芋蛋们并不像人所说的能吃不能干，他们不仅在荒漠的西部生根发芽，还发财致富。

师兄的书里，“文革”时代的故事亦摄人心魂。对于我这样一个“80后”来说，“文革”的印象只是一些数字和政治书本上的结论，而读完这本书里面那些活生生的故事之后，我无法相信人性的善与恶都被这个时代演绎得那么超乎想象——如先任村支书朱唯真，为了村里少饿死人自留黑地，直到“文革”结束也还算安然无事；而又如后任书记，即所谓的疯狂村支书，“文革”时期横行乡里，追打自己嫂子，以至于嫂子没辙，大白天脱裤子当场撒尿，才逼退此“疯子”。诡异的是，“文革”结束后，此人居然还余威不绝，村民见到此人说话都还颇不自在。

而之前在鲁迅的小说里读过的吃人血馒头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在子一师兄的家乡就那么真真切切地曾经存在过。书未读完，可至这一节不禁掩卷凝神，心里竟然是空了一下，时空仿佛停顿了。

如果你不曾去过西部，又想了解些西北的民风民俗，那么我敢保证，看过这本书后你一定会计划一次西部之行的，因为它给你展现的是一幅西北农村生活的最真实画面，让你忍不住想亲历其间。

师兄所在的村庄是有尚武风俗的，在每年春节各个村里起社火的时候，迎接社火的村和表演社火的村就有假拟的武术来往礼节。风俗往往是某种生活习惯的缩影，从此也可管窥蠡测当地对武术的崇拜。师兄本人也是练手，他曾在杭州的家里给自己娇丽多姿的妻子表演仅仅记得的一二动作，还博得佳人拍手称赞。

尚武并不意味着粗鲁。相反，子一师兄的父辈都是些不仅老实本分，且胸襟思维都异常开阔的西北人。“文革”时期，“反动派”们在毛主席像面前忏悔，作为监视人的师兄父亲不管怎样都给他们的小本子上认真写上“态度老实”的字样。

无论人行何处，也无论时光怎样偷换容颜，故乡、家族都永远在西北风里清晰可见。多年后，若游子回乡，希望村口的大树依然守望、迎接你。

2014年正月于北京

凡人类，都有一种眷恋故土的情怀，这是人性的必然。中华民族的构成，以农耕民族为主，对土地和农村生活有着特殊深厚的感情，所以乡愁的内涵也更加丰富多彩。书中有许多乡俗的描写，读来分外感人。我听过通渭小曲，看过甘谷扇鼓舞，品尝过浆水漏鱼儿，感受过农村社火的热闹。乡愁萌生于空间的隔离，更深化于时间的隔离。空间的隔离容易打破，而时间的隔离却难以克服。换言之，远方的游子容易返故乡，皓首的老翁却难以再少年！这种忆童年之乐趣，怨岁月之流逝，悲生命之短暂，应当是更加美丽、更加感人的。

——兰州大学文学院教授柯杨

作者在西北生长、求学，后来孔雀东南飞，安家杭州。一位西北汉子在明山秀水的江南回望遥远的故乡，回忆成长往事，在当下诸多怀乡的作品里，更有着厚重的黄土地质感和清醒的文化批判力量。

——文史作家十年砍柴

乡愁如同老家那条小溪，没有溢出，不会断流。读这本书，既有特殊时期的大悲剧，也有日常生活的大喜乐，陌生感叠加现场感，宛若眼前却又恍如隔世。它不同于一般的民俗或历史作品，而是从一个小村的人文和历史出发，捡拾被忽略的寻常细节，还原一代人的生活场景，在真实的故事中展现充沛的历史感和厚重的黄土层。

——媒体人罗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