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气呵成饱含血与泪的旋律
1933年2月,张寒晖接到他在北平国立艺专的同学好友刘尚达的信,邀他去西安工作。刘尚达时任陕西省教育厅社会教育科科长,兼任陕西省民众教育馆馆长。
此时,张寒晖在定县利用民众教育进行抗日宣传,已引起定县反动当局的注意。他接到信后动身去了西安。张寒晖到西安后,在陕西省民众教育馆任总务主任。他组织了“西安实验剧团”“西安铁血剧团”,自当导演和演员,演出了《不识字的母亲》《黑地狱》等话剧,并主编出版《老百姓报》,以通俗的文字开展救亡宣传。然而,支持他们的陕西省政府主席杨虎城被南京政府撤免了职务,张寒晖和好友刘尚达被赶出了民众教育馆。张寒晖失业,贫病交加。他两手空空拖着病体回家,隆冬时节还没有棉裤,冻得瑟瑟发抖。
妻子邵锦萍和十来岁的女儿小艳亭去地里拾花生,换回几尺布,连夜一针一线为张寒晖缝做了一条棉裤。病愈后,他利用在定县平民教育促进会的工作做掩护,组织定县戏剧研究社,演定县秧歌,唱昆曲,编写剧本……宣传抗日。
此时,九一八事变后退出东北的东北军队伍驻扎在定县东关。按河北省委指示,张寒晖和河北省委特派员李德仲、东北军地下党孙志远深入东北军驻扎在定县东关的五十三军的一个营,做鼓动宣传工作。张寒晖在东关军营中教歌。他教东北军唱《可恨的小日本》,军民学唱,大受感染,不少人边唱边哭,痛斥日军暴行。
1936年夏天,张寒晖二次只身去西安,以西安省立第二中学(今陕西师大附中)教员的身份开展抗日救亡宣传工作。此次离家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西北参加革命活动,再也没能返回家乡。
在西安省立第二中学,张寒晖担任过28级(1939年毕业)的班主任等,讲授国文课,课余则在师生中积极从事抗日爱国文艺宣传。此时,他在学生中组织成立了一个由二十余人组成的“斧头剧团”,指导演出了多部抗日救国话剧,其中《鸟国》影响最大。该剧在大操场演出,观众达数千人,群情激愤,抗日口号声震云天。此后,“斧头剧团”又到陕南、晋西等地作抗战宣传。所到之处,演出前张寒晖总是激情洋溢地唱起他的“主题歌”:“厉我兵,秣我马,大家齐动员;此耻不雪,此仇不报,不活天地间!”张寒晖在自己创作的歌曲与剧中这样呼号。
九一八事变后,东北沦陷。1935年,十余万东北军被调至陕甘两地,拖家带口,愁容相对,乡音一起,一夜征人尽望乡,而那是个什么样的家乡呢?那是一片遭受侵凌的故土。广大东北军将士渴盼早日打回东北,赶走日寇,重返故乡。
古城西安街头,拥塞着成千上万愤怒的东北军官兵和无家可归的东北难胞。张寒晖到达西安后,耳闻目睹了几十万东北军和人民流亡悲痛的声音与惨景。一天夜晚,在东北军做地下工作的孙志远来看望张寒晖。孙志远给张寒晖讲了很多东北军对故乡的思恋之情和西安东北难民对丧失国土的悲愤之情,还送给了张寒晖一本东北军第67军出版的《东望》杂志。封面上印着该军军长王以哲的亲笔题字:“我们何时能返回那美丽的田园?何时能安慰我们的祖宗于地下?又何时能救我亲爱的父老兄妹于水火之中。”孙志远望着沉思的张寒晖说:“寒晖,你多才多艺,写一首反映东北军思想感情的歌吧!”张寒晖早有些想法,经孙志远一说,更燃起了他为东北军写歌的欲望。
于是,张寒晖到西安北城门外东北难民集中的地区走访,与东北军的官兵和家属攀谈,一边宣传抗日方针,一边倾听东北同胞他们控诉“九一八”日本鬼子的罪行,倾听他们对失去故乡、亲人的思恋,深刻体会到埋藏在他们心底的亡国之恨和丧家之痛。张寒晖日思夜想,心潮难平,眼前那片黑土地,那条松花江,仿佛在向他招手;东北依稀成了他的家乡。
“九一八”以来的国仇家恨在张寒晖的胸臆翻腾;东北难民的哭泣在他脑海萦绕;东北军和难民决心打回老家去的呼唤在他心灵震荡……“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梁。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歌词写出来了,内容和感情脉络分为怀故、漂流、呼唤三个基本层次。词的开头部分,诉说了家乡的美丽富饶,而九一八事变突起,日军占领了美丽而富饶的东北,人们只得背井离乡,在关内流浪。词的第二层次概括地描述了失落故土的悲惨遭遇,通过诉说丧家的哀痛、逃亡的仓皇,控诉日本侵略者给中国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词的第三层次用饱含无限感慨的发问,向故乡和亲人发出声声深情的呼唤,寄寓了对早日收复失地的强烈期待,把感情推向了最高潮。
用什么音乐素材呢?张寒晖想起了家乡那独特的地方戏——定县秧歌中凄惨惨的“大悲调”,还有慷慨激昂的河北梆子;尤使他历历在目、萦绕耳边的是家乡女人哭坟时失去亲人的悲恸欲绝声——张寒晖在东北撤进定县的东北军五十三军的一个营中教歌时,军兵们的歌声是那样悲愤幽怨,在从军营回来的路上,他见一妇女在新坟上烧纸,哭号失去的亲人,那哭声拖着长腔,凄惨、心酸、悲绝……张寒晖久久回忆着女人哭坟时的凄惨哭声,脑海间萦绕着东北军和东北难民那悲愤幽怨声……
音乐素材有了,张寒晖于1936年11月奋笔疾书,一口气创作出悲壮动人的歌曲《松花江上》。
这是一首满怀离乡之思、国难之痛的悲歌,歌词中“我”的遭遇实际就是全体东北人民的遭遇,因而足以使每个中国人为之动容。该曲采带尾声的二部的曲式结构,旋律以环回萦绕、反复吟唱的方式引申展开,悲愤情绪的积聚在歌曲的尾声形成爆发性的高潮。此曲充满了家仇国恨的深深之痛,表达了洗雪国耻、抗战到底的决心和力量。
此歌问世,张寒晖先在西安二中学生中教唱,旋即引起强烈反响,教室外聚集起层层听众。歌曲唱出了那深重的民族创痛,感人肺腑。张寒晖的友人姚一征曾说:“当歌曲写完后,我们唱到‘爹娘啊,爹娘啊’时,竟呜咽地哭了。”
当时正值纪念“一二·九”学生运动一周年,西安二中的同学们在游行队伍中唱起了这首歌,立即震动了西安古城。随后,由东北军政治部宣传队印成卡片分发到各军各师,又经中共地下党转给北平学联歌咏队。
同时,张寒晖把自己的这首歌教给群众演唱,并带领群众到西安的城墙上、街头中去演唱,悲怨壮烈的歌声深深打动了广大东北军官兵的心,竟有数万名官兵听后落泪。继而,这首震撼人心的歌迅速在东北军及东北难民中传唱开来,唱遍了大江南北和长城内外。那旋律中凝聚的深情强烈地感染着爱国的中华儿女,人们争相传抄传唱,在祖国破碎山河的上空,到处飘荡着歌曲中的呼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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