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一年之后,由河北省平山县西柏坡发出的无垠电波里,便有了海纳天下豪杰贤士以共商开国大计的召唤。
1949年初,一条名为“阿尔丹”的苏联货轮行驶在东中国海上。
这条船几天前还泊在香港,圣诞节的次日,在一片弥漫节日喜庆气氛的初上华灯之时,章乃器和李济深、茅盾、马寅初、柳亚子、翦伯赞、朱蕴山、邓初民、彭泽民、孙起孟等三十余位民主人士,在中共地下组织的秘密安排下,分头登上了这条船,并于当晚悄然驶离,开始了北上的航程。
船行至青岛海面,遇上强台风,船又坏了一台马达,每小时仅能走6海里。当延至1月7日到达大连港时,李富春、张闻天受中共中央委托,专程来此迎接。
如同在船上刚刚度过了元旦,章乃器先生一下踏上了一块新鲜的大陆。在东北,他参观了大连、旅顺、沈阳、哈尔滨等地的工厂、农村、学校、煤矿和电站,人们一边挥汗如雨,埋头生产建设,以愈合战争的创伤;一边又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荡涤卖淫、吸毒、赌博等旧社会的恶习……
在《人民的东北》一文中,他写道,在这一片新天地里: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一般的已经变成坦白而亲睦,彼此间的隔阂和警戒似乎很少遗留下来了,进入这里,真觉得浑身轻松,得着了精神的解放,仿佛如同回到自己的家里一样。
在记叙了自己在解放区的见闻和观感之后,已过知命之年的他,竟有了怀春的少男少女极易染上的癖好:
我近来时常感到散文无用,而必须用诗歌来表达。因此,
一向不喜欢诗歌的我,现在却想学写诗歌,以发泄胸中磅礴的
诗意……
一次参观途中,章乃器先生听见人们唱起一支在解放区广为流行、旋律优美的歌曲,歌名叫《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中国》。他感到这一提法不准确,当即提议改名为《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以突出肯定共产党在中国五千年以来无与伦比的历史地位。
不久,他见到了毛泽东,一见面,毛泽东就亲切地说:
“章先生,你提的意见很好,我们已经请作者将歌词改了……”
1949年5月26日夜,风声鹤唳中的上海。
一辆轿车疾驶进位于霞飞路(今淮海中路)的虹桥疗养院,自前年蒋介石宣布取缔民主同盟后,沈钧儒先生和民盟其他的主要负责人,先后撤退到了香港,民盟中央主席张澜和民盟中央宣传部长罗隆基,却相继被国民党软禁在虹桥疗养院。开车的正是看守这里的特务头头阎锦文,不由分说,两位被押上了轿车,罗隆基已经探听到蒋介石发来了密令,要军统东南特别站站长毛森尽快将他和张澜先生押上海轮,强行带往台湾。想到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之中,此去将会铸成一个终身的遗憾,他的心里好似刀割般的痛楚……
轿车几乎刚驶回霞飞路,一辆装满全副武装士兵的大卡车便跟在了后面,阎锦文将车开得如离弦之箭,直驶外滩方向,到一小弄堂口时猛打方向盘,卡车被甩在了弄堂口外。轿车在确信没有“尾巴”之后,才折进环龙路(今南昌路),并在一扇高大的铁门前停住,门当即悄然打开,一行人刚一进去,它又无声地关上。P2-3
大约我的笔下,并不是一堆纯学术、纯记录的文字,尽量可感可触地去描绘本书中诸多人物风雨鸡鸣、长恨歌哭命运中的痛感、耻感或莫测无奈之感,再有读者们的厚爱,在1999年出版后,又在2000年、2004年印了二版、三版,这次是第四版了。
此版只是作了一些必要的修订,书名由原来的《禅机:1957》变为《玄机:1957》,感觉后者比起前者,暗合书中之义更为准确。这“玄机”,不但是指1957年反右运动前后由“整风”忽变“阳谋”的堂奥,亦是指一块浸透着东方小农生产方式、心理方式与专制王朝烙印土地,对知识者尤其是思想者的态度。
内容上,则基本上保留了20世纪90年代个人回首1957年反右运动的一个角度的解读。好在新世纪里一些报刊、网络上已有众多智者、亲历者对这场运动的分析与回忆。解读自会有差异或不同,但有一点应该相同,即读者们会强烈感受到:从晚清至今一百余年里,历史总是活在现实之中,时代的焦点与难题,虽然换了一张张卷子,但题目总归是那些题目。
借四版得以问世的机会,再次向本书里所有接受过采访以及资料被参考、言说被引用的先生女士,致以深深的敬意!他们中的许多人的灵魂,已经飘升在九天之上;尚有一些人,也进入了耄耋之年。但不管是逝去的,还是活着的,我相信:
那目光依然鲜活且忧深,依然在关注着、叩问着当下的中国……
2012年9月于南昌
余生已晚,未逢日本投降之日举国不眠、满城焰火的盛况——
“漫卷诗书喜欲狂”,
“青春作伴好还乡”,
“王师平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但记忆如刻如镂,犹如昨日的是1979年羊年春节的户户欢欣,家家憧憬。刚开过不久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彻底否定了“文革”,定性为一场浩劫,决议将长期绑在“阶级斗争”战车上、已千疮百孔的国家,从此转移到以发展经济建设为中心的轨道上来。恍若从一个阴沉、漫长的洞穴里走进了一片生机勃勃的森林,阳光如瀑,新绿涌泉,百兽率舞。上从白发老叟,下至黄口小儿,无不敞开胸腔长呼,放亮嗓门歌吟一
不会再有抗战老兵在一个个运动中因当年投身国军而泼上“历史反革命”、“国民党残渣余孽”等污名。不会再有知识分子给党支部书记或某个科长、处长提了意见,便立马沦陷于幕燕釜鱼的“右派”生涯里。不会再有勤劳致富、胆识过人的农民,其资产早胜当年刘文彩、周扒皮一座庄园、几亩薄地,就成了万恶不赦的“地主”、“富农”。不会再有品学兼优的青少年因为所谓成分、出身,遭严酷的政审而落叶一样被扫出大学、中学的校园。不会再有白日抄家,夜半破门。不会再有六月飞雪,冤狱遍地。亦不会有朋辈告密,大义灭亲。那份阶级斗争、路线斗争思维一度贲张发紫,迷狂国中,下到升斗小民,上至贵胄之家,连著名的林豆豆在举报她娘和亲弟弟有杀头“滔天之罪”时,似乎也没遇到什么不可逾越的心理阻抗……
中国人在二十世纪后半段及以后十几年大抵有了金子一样宝贵的平安岁月。
除了如潮热的夏夜角落里大把大把滋生的蟑螂般的贪官墨吏,民众的心可以踏实地揣进怀中,眸子里渐渐消失了恐惧、游移或卑微,代之以平和、探究及种种欲望的迷离色彩,将西方几百年的物质文明恨不能打包似的压缩在这几十年间,过上了主流媒体上自我感觉良好并动辄标识以‘‘盛世”的日子。虽然不乏虚骄之气,亦有疑惑、遗憾之举,但总体上不脱人类生活的常识、常态,并在这个基础上与世界有了越来越多的共同话语。
看看东北角那个还吆喝在“苦难中行军”、喝口肉汤也不容易的国家,当然为之后怕,为之幸甚!
亦有阿喀琉斯之踵。
还记得《芙蓉镇》《天云山传奇》《活着》……怎样闪电般颤栗着我们民族灵魂的痛苦与大不安吗?但它们早成天鹅之死,绕梁绝唱。张志新、遇罗克、顾准、林昭……曾卷起亿万人盈眶热泪和反思大潮的一串不朽名字,在时代的天幕上日趋边缘化,终化为稍纵即逝的流星,与当代中国失联。经历过民国年代与“无产阶级专政”的人们纷纷辞世,以“地主”、“右派’’们的子女为例,时下也都六七十岁——所谓“在红旗下长大”的一代人.他们如果还未被广场舞、“小苹果”给裹挟了去,还想回忆些什么,说些什么。可鲜衣怒马的“郭敬明”们已经携带着“小时代”吹吹打打登场,声震国中……
倘若说当局已经注意到了这几十年改革开放的最大短板,是国有资产、公共资源被章鱼群一样盘结的既得利益集团巧取豪夺;那么,国人至今还严重忽略的是,在商业化、信息化、碎片化、娱乐化的时代氛围下,二十世纪以来我们民族饱经曲折、忍辱负重,咬碎牙关在铁石上也留下血手印的记忆,正在以越来越快的速度遭稀释、流失。
前方若有一条越走越清晰、越宽广的大路,忘记过去也就罢了,并非那样绝对: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好像曾国藩老先生说过:过去不想.当下不杂,未来不迎。可现实情境呈现出的却是一个令人惊讶的吊诡。一边。多年来历史虚无主义如青钢色的巨鲸一样挤压着国人的思想空间,以至于我们常常在这巨鲸翻腾的海面上如一根浮木般无动于衷。在浙江横店.近年几近流水线生产出来的每年百部“抗日神剧”,据说其杀死的鬼子早超过了日军在华死亡的总数。这不光是当下文化圈、影视界思想贫乏、审美麻木、创造力严重萎缩的折射,亦是民族集体性遗忘的一方证照。近读不少抗战史料,又走访浙江江山、安徽歙县、湖南常德、江西德安等地,不禁扪心自问:对于全民族同仇敌忾、气壮山河的伟大抗日战争,我们给先人奉上了多少应有的凭吊,给后人留下了多少真实的言说呢?
另一边,自己是如假包换的历史虚无主义,却斥责别人是历史虚无主义,又常常与民粹主义和狭隘的民族主义同台炫舞。有一种声音更是金声玉振,俨然口含天宪。认为当下的中国社会,依然是“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斗争”为主要矛盾,依然主张在处理国内外矛盾时高擎“阶级斗争”之剑。这当然是从十一届三中全会中共和全国人民已经达到的理论与思想共识上的严重倒退,是在一块无形却确实耸立的历史里程碑上捣字毁形。
但放眼域中,太少的人洞见了夜半点点烛影,听到剑锈无芒却仍在匣呜。似乎中国是一个沉溺于说故事的国度,有关系没关系、有能力没能力的。不是忙于说故事,就是忙去大话故事的道上:漫天如风呼号的故事中,不乏有史实、经验或法治、道德、经济基本面支撑的真故事,也屡有无视苍茫历史无视纷纭现实,由畸形莫名的心理机制、或挂着种种羊头实为商业化“写家”炮制出来的各种伪故事,比如某些老掉牙的仪式化图腾与程式化逻辑,虽经重新粉墨款款登台,却总不脱四十余年前稳定于大江南北的一条政治副高压带……还有不必再提、令人揪心的刚刚过去的六月七月——一个以太多斑斓的泡沫鼓吹出来、蛊惑千万人卷入的巨故事。 尤为令人狗血喷头的是,主张要以阶级斗争霹雳治理当下复杂世相并回到“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的人,无论在政治、经济、生活际遇上,都远远高于有着巨大生存压力的一般民众。按旧有教条框架,他们若不是高高在上的资产阶级,也是簇拥、趋迎、胁肩谄笑于豪门家族的“倚门小姐”。但他们决不会有将一把火烧向自身的举止。真难判断他们想干什么,还会怎么干。唯能够断言的是:当下中国,既要金山银山、青山绿水的同时,还得打捞记忆,捍卫记忆,说出有灵魂、接地气的真故事。
唯有记忆必然为真话背书,而一个真话热气腾腾的年代,自是一个政治清明、经济畅达、文化繁荣的年代。曾记否1984年,习仲勋同志在参加全国人大一次会议时提出:“能不能出一个保护不同意见的法或者制度?”这是一个良知政治家之问。一个剥落记忆、不敢讲真话的社会.何来发展,遑论进步?
唯有历史让我们如出母腹。“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昂《登幽州台歌》)尽管千百年来香火再盛,儒释道也得退避三舍,长叹息下历史大抵成了中国人的宗教。1940年林同济先生便说,“用历史以激发未来……在中国是最有效,也最自然的办法了。从这点看去,史学在中国似乎是注定的百学之王、百政之始”。
时下,是八面玲珑,风行草偃?还是程门立雪、尾生抱柱一样,恪守并关照于我们民族饱经忧患、艰难奋斗的历史与现实,可说是区别伪问题与真问题、伪故事与真故事的一方试金石。
大约我,并不是一堆纯学术或纯记录的文字,再加读者们的厚爱,《禅机:1957》在1999年出版后,又在2000年、2004年印了二版、三版,这次是第四版了。此版又作了一些必要的修订,书名则改为《玄机:1957)),感觉此书名比起原名,暗合书中之义更为准确。这‘‘玄机”.不但是指1957年反右运动前后由“整风”忽变“阳谋”的堂奥,亦是指一块浸透着东方小农生产方式、心理方式与专制王朝烙印的土地,对知识者、尤其是思想者的态度。内容上,则基本上保留了20世纪90年代个人回首1957年反右运动的一个角度的解读。好在以后一些年里一些报刊、网络上已有众多智者、亲历者对这场运动的分析与回忆。解读自会有差异或不同,但有一点应该相同,即读者们会强烈感受到:从晚清至今一百余年里,历史总是活在现实之中,时代的焦点与难题,虽然换了一张张卷子,但题目总归是那些题目。
借《玄机》四版和《战争状态》修订后再版得以问世的机会,再次向两书里所有接受过采访、以及资料被参考、言说被引用的先生女士.致以深深的敬意!他们中的许多人的灵魂,已经飘升在九天之上;尚有一些人,也进入了耄耋之年。但不管是逝去的,还是活着的,我相信:目光依然鲜活且幽深,依然在关注着、叩问着当下的中国…… 2015年7月10日于雾气起伏、挪移不定的井冈山
1957年——这个中国知识分子们从此迈入重重苦难的特殊一年,一场反右运动让他们开始陷入了长达几十年的痛苦境地,他们的命运被这场运动肆意蹂躏,他们的人生在惊涛骇浪中颠沛沉浮!
1957年成了一场万劫不复的噩梦的开端,迷雾中玄机四伏……
《玄机(上下)》作者胡平通过对这段岁月的个人回首及对多个有代表性的人和事件的回顾,试图对这场反右运动进行又一个角度的解谈,想探讨一下这块浸透着东方小农生产方式、心理方式与专制王朝烙印的土地,对知识者、尤其是思想者究竟是怎样一种态度。也许本书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知识分子启示录,它想向当下时代的读者们传递出这样一种思考:与其说是书写知识分子的命运,不如说是在书写整个民族和我们自己本身的命运,只有触摸那些历史的伤口,才能把握当今与未来中国大地的脉动。
1957年成了一场万劫不复的噩梦的开端,迷雾中玄机四伏……
《玄机(上下)》作者胡平通过对这段岁月的个人回首及对多个有代表性的人和事件的回顾,试图对这场反右运动进行又一个角度的解谈,想探讨一下这块浸透着东方小农生产方式、心理方式与专制王朝烙印的土地,对知识者、尤其是思想者究竟是怎样一种态度。
中国人在二十世纪后半段及以后十几年大抵有了金子一样宝贵的平安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