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雪君编著的《雅记清词写流韵》所选文章全都是郁达夫、俞平伯、傅抱石、柳亚子、夏丏尊、瞿秋白等多位大师的经典之作,在中国文学史上有不可替代的地位。每位大师都是目前市面流行民国图书的代表人物,《雅记清词写流韵》可谓是最全面、权威的汇集了民国大家经典之作的精品读本。
每篇文章都是选自风靡民国时期《野草》《都会之音》《万象》《语丝》《太白》《现代》等杂志的小品。精品、经典一网打尽。玩味不可复制的民国风尚,体悟独一无二的民国气质。
看杂文小品,是走回民国,更是在烦嚣的都市,体会一种闲情逸趣。更有助于我们培养品性,陶冶情操。
倪雪君编著的《雅记清词写流韵》收选柳亚子、夏丏尊、瞿秋白等多位大师和学人的作品,他们像是一个个的“导游”,带领好奇的我们四处领略风情,用新鲜的笔触写下了这些见闻。透过这些真诚的文字,我们仿佛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三四十年代,到钱江看潮,到湖畔夜饮,和多位学者一起追忆大师。这些自然流淌的文字里,没有面目可憎的说教,没有指定与强迫,更役有宏大叙事的虚构与空洞,有的是母语环境中的沉静与大气,透着自然与纯净,也透着平等和温润。从他们的文章中,我们重温他们在情感、教育、生活琐事上的思考感悟。通过这些文字,我们可以感受到那股子在中国传统文化熏陶之中孕育出的,中国式知识分子的风骨与气度,冷眼与热肠,同时也是感受一个时代的文化魅力。
无穷的追求
林语堂
有时我以为自己是一个到异地探险的孩子,而我探险的路程,断是无穷期的。我四十生辰之曰,曾作了一首自寿诗,长约四百字,结尾语有云:“一点童心犹未灭,半丝白鬓尚且无。”(《论语》四九期)我仍是一个孩子,睁圆眼睛,注视这极奇异的世界。我的教育只完成了一半,因关于本国和外国仍有好多东西是要苦心求学的,而样样东西都是奇妙得很。我只得有一知半解的(直译:半煮熟的)中国教育和一知半解的西洋教育。例如:中国很寻常的花卉树木之名目我好些不晓得的,我看见它们还是初次相见,即如一个孩子。又如金鱼的习惯,植兰之技术,鹌鹑与鹏鸪之分别,及吃生虾之感觉,我都不会或不知。因此之故,中国对于我有特殊的摄力即如一个未经开发的大陆,而我随意之所之,自由无碍,有如一个小孩走人大丛林一般,时或停步仰望星月,俯看虫花。我不管别人说什么,而在这探险程序中也没有预定的目的地。没有预定的游程,不受规定的向导之限制。如此游历,自有价值,因为如果我要游荡,我便独自游荡。我可以每日行卅里,或随意停止,因为我素来喜欢顺从自己的本能——所谓任意而行,尤喜欢自行决定什么是善,什么是美,什么不是。我喜欢自己所发现的好东西,而不愿意人家指出来的。我已得到极大的开心乐事,即是发现好些个被人遗忘的著者而恢复其声誉。现在我心里想着精选三百首最好的诗,皆是中国戏剧和小说里人所遗忘和不垂意之作,而非由唐诗中选出。每天早晨,我一觉醒来,便感觉着有无限无疆的探险富地在我前头。大概是牛顿在身死之前曾说过,他自觉很像一个童子在海边嬉戏,而知识世界在他前头的有如大海之渺茫无垠。在八岁时,塾师尝批我的文章云:“大蛇过田陌。”他的意思以为我辞不达意。而我即对云:“小蚓度沙漠。”我就是那小蚓,到现在我仍然蠕蠕然在沙漠上爬动不已,但已进步到现在的程度也不禁沾沾自喜了。
我不知道这探险的路程将来直引我到哪里去。谁能逆枓我将来结果不至成为一个共产主义的哲学家呢?然而我决不至流为一个共产主义的行动者。思想生活和行动生活是大相径庭的。有些人确能兼而为主,但两者精神上是相反的。世界上只有两种动物,一是管自己的事的,一是管人家的事的。前者属于吃植物的,如牛羊及思想的人是;后者属于肉食者,如鹰虎及行动的人是。其一是处置观念的;其他是处置别人的:我常常钦羡我的同事们——行政和执行的奇才,他们会管别人的事而以管别人的为自己一生的大志。我总不感到那有什么趣。是故,我永不能成为一个行动的人,因为行动之意义是要在团体内工作,而我则对于同人之尊敬心过甚至不能号令他们必要怎样做、怎样做也。我甚至不能用严厉的辞令和摆尊严的架子以威喝申斥我的仆人。我又怎能组织暴动,或指挥罢王,或运动正式的政治革命呢?我常赞扬一般革命者和官吏,以他们能造成几件关于别人行动的报告,及通过几许议案叫人民要做什么,或阻止人民做什么。他们又能够令从事搜讨研究工作的科学家依时到实验室,每晨到时必要签名于簿子上,由此可令百分之七十五分三的效率增加到九十五分五。这种办法,我总觉得有点怪。为什么科学家每晨到办公室去必要签到呢?这样增高的“效率”将可以帮助他们呈出多些重要的发明吗?我以为在一个科学研究馆中实施科学的管理法实是一个笑话,是名辞上的矛盾。同样,我也鄙屑一般大学教授之答复来函过于快捷。个人的生命究竟对于我自己是最要不过的。也许在本性上,如果不是在确信上,我是个无政府主义者,或道家。
现在我只有一种兴趣,即是要知道人生多些——已往的和现在此处的,兼要写人生——多半在脾气发作之时,或发奇痒、或觉有趣、或起愤怒、或有厌恶。我不为现在,甚至不为将来而忧虑,且确然没有什么大志愿,甚至不立志为著名的作者。其实,我怨十艮成名,如果这名誉足以搅乱我现在生命之程序。我现在已是很快乐的了,不愿再为快乐些。我所要的只是些少现金致令我能够到处飘泊,多得自由、多买书籍、多到地方、多游名山——偕着几个好朋友去。
我自知自己的短处,而且短处甚多,一般批评我的人大可以不必多说了。在中国有许多很为厉害的、义务监察的批评家,这是虚夸的宋儒之遗裔而穿上现代衣服的。他们之批评人不是以不幸的有极的人为标准,而却以一个完善的圣人为标准。至少至少,我不是懒惰而向以忠诚处身立世的。
载第19期(1936年12月5日出版)
P35-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