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吉人自有天相。何震离乡背井来到繁华的留都南京,有幸结识了冯梦桢与汪道昆两位名士,因此而有机会介入文人学士的社交圈,得睹许多前贤书画名迹,使自己的审美格调大为提升。没过多久,冯梦桢的儿子在杭州弄出一些有伤风雅的事来,耿介的冯老夫子因迫于流言蜚语而辞官归休。汪道昆爱才,让何震辞了薪水微薄的誊写员之职,转而做了自己的幕僚,并让其搬到汪府一处偏静的小院居住,两人从此结为莫逆之交,品茶论艺,乐此不疲。一日汪道昆见何震满脸凝重,欲说还休,就探问究竟。何震说汪先生学问这么好,他想拜其为师学习六书和篆法。自从在冯梦桢家与何震结识,汪道昆是看好这位同乡的。虽然没考过功名,是商贾出身,但他在何震身上看到了一个文士应有的灵性。他品读出何震所刻印章的不同凡响之处,也感动于他努力将自己从艺匠向文艺境界提升的进取精神。汪道昆说他虽然会写戏曲,但并不精通小学和篆书,但他有一位朋友通六书和篆法,既富收藏又精书画,何震倒可以拜他为师。何震急问是谁,汪道昆不慌不忙说是文彭文寿承。何震听了就两眼放光,说:“文徵明、文彭和文嘉父子的大名是早有所闻,他们乃当今显赫的艺术大家,能收纳他一个刻字匠为徒?况且文家还居住在苏州呢。”汪道昆听了就笑:“说这事倒有些缘分的。文寿承结束了丁忧到吏部销假,刚迁升为国子监助教。”何震听了更高兴,只是拿捏不准文彭肯不肯收他为徒。汪道昆又笑,说这文寿承书画学问皆十分了得,更兼还有一项爱好,那就是喜欢刻石章。文彭曾在他面前抱怨过好的石材难觅,何震可寻觅几方美石作为拜师之礼。何震听了满心欢喜,冯梦桢此前送给他几方上好的寿山花乳石,这下正好派上用场。
商量停妥,何震便耐心等待。一日汪道昆下班回府,笑咪咪说文寿承将家眷接来南京,已安好家,邀他去新居作客,何震可随行,到时相机行事。何震于是回房间包了印章同行。到了文府,汪道昆入上房去见主人,何震就在廊房等待。没过多久听得传呼,忙急步走向上房。汪道昆作了介绍,文彭说:“汪司马讲你刻印不错,可曾带着印蜕或印章?”何震一听忙把一纸印蜕、两枚印章恭恭敬敬递到了桌上。文彭先看印蜕,再看印章,一枚是牙章,刻着极工细的圆朱文“文彭印信”,一枚是石章,刻的是汉白文“文彭之印”。文彭评日:“章法刀法都不错了,不知书法写得如何?”何震知道文彭问的是篆书,恭敬地说:“书法也一直在练,可篆法还有些野狐禅,不懂六书,所以前来拜师。”看那印章刻得整齐,一纸印蜕又精神十足,文彭已是满心欢喜,加上汪道昆从旁说情,文彭于是点头答应。何震高兴万分,当即磕了三个头,请先生与汪道昆一起去夫子庙的天香楼摆拜师酒。
这何震到底是吃篆刻饭的,平时收集了不少石章,现在正式拜名家为师且得知先生也喜刻印,他就把石章送了好些给先生。文彭一边教何震六书和篆法,一边也向何震学刀法和石材辨别。文彭去国子监上班,何震也去承揽刻章的活儿。文彭回到家里,何震亦时常来伺候。天朗气清之日,文彭和何震一起去郊外踏青,两人亦师亦友,探讨印章章法、刀法和边款等常日夜不休,相处十分融洽。
何震拜文彭为师后创刻了大量印作。从印文上看,文彭只是偶尔刻治闲章,何震却放量刻制雅句,如“放情诗酒”、“笑谈间气吐霓虹”、“沽酒听渔歌”、“听鹂深处”、“云中白鹤”、“渔烟鸥雨”、“树影摇窗”……向人们展现了一幅幅明代中叶文人寄情山水田园的生活画面,使人很自然地联想起吴门画派画作中的“逸”境,回忆起唐伯虎们自命风流、纵情诗酒的传说。如今品读这些印作,不难料想何震豪放旷达、追求野逸的性情,也许正是这种性情派生了他在艺术上勇于进取、敢于创新的可贵精神,体现在艺术风格上也便自有一种独特境界与气魄。何震的闲章创作,在印学史上开创了讲求印文俊雅、与诗文紧密联系的新风尚,并大大深化了人们对篆刻在“印信”之外的独立艺术功能的自觉认识。
P037-039
篆刻艺术的人文审美
当蒋频请我写序,当看到他取出厚厚一叠打印的书稿,我一点也没有感到惊讶,反而觉得贤弟有如此收获,是他多年追求的必然结果。
光阴荏苒,白驹过隙。30年前,蒋频初入韩门时还稍带点青涩,现在已然成为了一位颇有成就的书画家和收藏家。由于下海经商,他放弃了曾经为之深受的篆刻艺术,我为此感到有些惋惜。我深信,凭着蒋频的敏悟好学和嚼得菜根的坚韧,欲在印坛上闯出一番天地是可以期待的。或许出于我的影响,或许其独具慧眼,蒋频转向印章收藏,现在又捧出一册极厚的《印人逸事》,这是对篆刻艺术做出的另一形式的贡献。
我审读《印人逸事》,深以为蒋频能另辟蹊径,以人文美学的维度写出自己的风格且具有一定的深度,实属不易。我亦在此书稿中看到了在商场上豪爽能干,在社交场合礼数周到的蒋频的另一面——对篆刻艺术研究精深,文史积累厚重,下笔如行云流水,许多篇目写得生动有趣,令人过目难忘。
篆刻艺术有多种解读方法。集古印谱、流派印谱为一类。简略评品者如元代吾丘衍的《印学三十五举》、明清移祚之际周亮工的《印人传》、民国叶为铭的《续印人传》等又为一类。近人所撰数种篆刻史大都从篆刻艺术本身进行了学术梳理……而蒋频的《印人逸事》除了从学术和艺术上对篆刻进行了发微探幽的研究外,更多地则是展示他的擅长——以主流的学术观点,以畅销书的笔法对篆刻艺术作出了自己富含人文意味的新的解读。他写篆刻,更多是写创作篆刻艺术的人,写出了对篆刻艺术做出特殊贡献的篆刻家们丰富曲折的人生故事。
有需求就有发展。中国印章起源于何时,至今尚无定论。一般研究者认为大致在春秋战国之交,这种说法过于保守。印章的第一功能尽管是实用,但其出现的过程或许是先民无意识审美的一种产物。阴山岩画和史前陶器上的刻画符号,便是印章艺术出现前的先声。从目前存世的大量战国时期古印章来看,其制作、使用已经相当成熟。若以1998年安阳殷墟出土的一方饕餮纹铜玺为现今所能证实的经考古发掘的年代最为久远的印章的话,那么,中国印章的历史应在商以前。
在已出土的商周玺印中,那似文字又似纹饰的印面其实已囊括了印章的大部分要素。秦汉两朝,随着文字书写的日渐成熟和应用领域的不断拓展,能工巧匠们铸造并刻制了无以数计的精美印章。秦朝的朱文印和汉朝的白文印成为华夏民族的艺术瑰宝,成为后世篆刻艺术家取法创新的源泉和坐标。也许是受到了汉代杨雄在《法言》中所说“雕虫小技,壮夫不为”的观念的影响,从秦汉乃至宋元的一千多年间,竞无一位文化人对社会生活中大量使用着的印章——篆刻作过系统的整理和研究。直到北宋米芾的出现,这种情况才稍有改变。考察存世的米芾印章,其字法和线条,其章法布局与同时代的工匠之作大相径庭,甚至算得上粗劣,但却是文人参与治印的一缕曙光。在篆刻艺术的发展进程中起了重要作用的是由宋人元的赵孟頫。他不仅创制了“圆朱文”艺术样式,还利用他的社会影响直接催生了篆刻学,即吾丘衍的《三十五举》。而后由王冕择花乳石入印,到文彭而开创了文人治印的新时代。
篆刻艺术在明清两代好手如林,派别繁多。由于文彭的倡导,印苑“一时靡漫,畅开风气”。他以“六书为准则”的创作观点,至今仍是篆刻家所遵循的法则。比文彭略后的何震,早年师法文彭,后来又取法秦汉玺印,在篆刻上创造了多种艺术形式,被誉为“法古而不泥古”的集大成者,对后世影响亦很大。
清代金石学盛行,历代金石文物大量出土,不少学者致力于对这些文物和古代文字的搜集、研究、著述和流播。其中影响最大、成就最高者当属丁敬和邓石如。丁敬的篆刻取法汉印,但不以膺古为目的,而是从多方面汲取营养,孕育变化,借古开今,成为浙派的开创者。邓石如是一个开拓者,兼善真、草、隶、篆四体书。他的篆刻,早期师法徽派,初以小篆入印,后参以石鼓文、汉碑篆额等笔意,为印外求印开拓了新的途径。赵之谦、吴昌硕、黄士陵这几位才华横溢的篆刻家的出现,又以高度的创造性使清末的印坛呈现出生机勃勃的局面……
每个时代都有创新篆刻家的出现,他们代表着印坛的未来。与之相一致的,则是篆刻理论家和篆刻史家对他们的创作成果和艺术人生作规律性的总结。蒋频虽然稍早就放弃了操刀刻印,但正因为有过早年的实践,对篆刻之道和相关的一切熟识于心。同时,他不仅广泛结交篆刻家朋友,收藏前贤作品,还蓄积了数量不菲的名贵印石及篆刻精品。如今,蒋频以他的学识和修养为基石,以人文美学为理论指导,又遍读与篆刻艺术相关的各类古今史料,走访篆刻名家的出生地或成就大业之处,潜心写作,以独特的视角解读了他心目中神圣的篆刻艺术和篆刻艺术家精彩的人生故事。
篆刻虽然是一门高雅的艺术,也是一门孤独的甚至是寂寞的艺术。有创新的天分,能耐得住孤独和寂寞,又经过漫漫跋涉,才有可能成为篆刻艺术的大师。能成为大师者毕竟只是极幸运的少数,而众多的篆刻家只是漫长的篆刻艺术史中的守望者。正是有了他们的守望,篆刻艺术才能薪火相传千年不绝,才能达到“印艺千秋”的境界。而他们在印苑的所作所为正是后世人文学者所要探索的课题。在这方面蒋频已作了较出色的尝试。他以书画家之笔来写篆刻家的铁笔,可谓是放大了自己的长处,且在该领域的研究中处于领先地位,可喜可贺!
2015年春于百乐斋
蒋频著的《印人逸事》是一部从人文美学角度评述中国古典篆刻艺术的专著。它不同于一般篆刻类著作从技法入笔的叙述模式,而是按照中国历史的文明发展脉络,将篆刻史上大家的身世生平、艺术生就、趣闻轶事、印史地位及风格流派的形成,以平实的笔调呈现出来,既保持了学术作品的严谨,又兼顾了普及读物的流畅。
每个时代都有创新篆刻家的出现,他们代表着印坛的未来。与之相一致的,则是篆刻理论家和篆刻史家对他们的创作成果和艺术人生作规律性的总结。
《印人逸事》是蒋频以他的学识和修养为基石,以人文美学为理论指导,又遍读与篆刻艺术相关的各类古今史料,走访篆刻名家的出生地或成就大业之处,以独特的视角解读了他心目中神圣的篆刻艺术和篆刻艺术家精彩的人生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