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出门前,在信箱中发现这封有系统的计划书,我现在来到一条木椅旁俯瞰狭窄的水流,心中对这个计划产生好感。隐藏在这些逻辑的段落和指示箭号下面的是一则微型的赋格的艺术。长椅散发出好闻的木头气味,一种男性的强悍,令人想起隆河河谷的骑士,而我面前的布雷格河——还是多瑙河?——是流动的青铜丝带,闪着褐色的光辉;也多亏森林里的几块积雪,生命显得冷洌而清新。天空和风中都带着许诺。周遭环境结合一种善意的松弛状态,快乐的秘密结盟,也许再加上一声“亲爱的朋友”这样热络的召唤——让我产生信心,甚至接受了我们这位德国同事在威尼斯观光计划书中提出的精心架构,他将黑格尔的逻辑学和各种旅馆的类别加以综合,看起来还蛮有道理的。
旅行竟还有建筑,令人感到欣慰,而为这建筑贡献几块石头也是有可能的,虽然旅人不像是会建造风景的人——因为那是固定在原地的工作——反而像破坏风景的人。这是霍夫曼①作品中的人物R男爵的态度,他四处旅行,欣赏风景,若为了享受或创造美丽的全幅风景,必要时他会把树砍了,把枝裁了,把崎岖的表面弄得光滑,把整片树林铲平,把农田摧毁,如果这些东西挡了他的好视野的话。但即便破坏也是一种形式的建筑。根据特定规则和计算所从事的解构,一种解体又重组的艺术,或说创造另一种不同秩序的艺术。当爬满植物藤蔓的墙突然倒塌,出现一片宽阔的景象,遥见远方落日余晖中的城堡,这位R男爵又多停留几分钟,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个他一手搬演出来的奇景,然后掉头疾去,不复归来。
每种经验都是严格方法导出的结果,即使是R男爵眼中那远方夕阳的清澈透明,或来到黑森林这张木椅旁所感受到的雪一般的沁凉气息。正是在这分类当中,在试图将之归类的条目中,生命闪现,充满挑逗,这样做的时候更暴露出生命不可承受的神秘而诱人的余绪。这两位文思泉涌的学者草拟的计划也是一样的,其所采纳的形式如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让我们在一个数字和下一个数字之间极小的裂缝中,瞥见旅行无尽的起伏变化。它把旅馆分为几类:豪华型、中产阶级式、简朴型、工人阶级式、地区风格型、码头区型、“欢迎大型旅游团”型、村舍型、亲王型、修道院型、慈善机构赞助型、贵族型,还有商业行会的旅馆、海关和税务局的、邮局和卡车司机工会的旅馆。唯有科学化的分类图表才能真正凸显日常事物和事件的形而上学的幽默、其中的关联和顺序等。举例来说,在第五节,专谈场景,这场景当然就像可能会出现在旅馆中的一样。在某个地方我们读到:“2.13.色情:求爱——卖淫。2.14.沐浴。2.15.卧室。2.16.警铃。”
我不知道黑森林的纽埃克这个地方的这家旅馆应该归在哪一类,旅馆就在离这条木椅一两英里远的地方;二十三年前,我就坐在这家旅馆里看着一个小小的啤酒杯垫,上面有福斯坦堡啤酒的广告(一个圆形的硬纸板,金色的底图上有一个类似红龙的图案,有蓝色的边线),而我的生涯也就这样决定了。出发与归来,“为了认识我的地理之旅程”,那个巴黎狂人是这样说的。距离长条木椅不远的地方有一块碑,碑文表示此地为多瑙河的源头或说源头之一。事实上,它是在强调这里是最主要的源头。旋律之河——诗人荷尔德林①是这样称多瑙河的:诸神之间深藏的辩论,连接欧洲和亚洲、德国和希腊的通衢,沿着这条路,诗与文字在神话的年代降临,将存在的意义带到西边的德国。对荷尔德林来说,河岸犹有神祗,藏匿着,且为徘徊在流亡之夜及现代疏离中的人们所误解,但却生生不息,犹然长存。深眠于德国土地,只因现实的单调平凡而变得无趣,但注定要因某种乌托邦的未来而再度苏醒,唤醒心的、自由的、和解的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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