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沈玉儿正上大四,眼看要毕业了。沈玉儿在大学期间心高气傲,凡人不理,走路的时候头总是高高昂起,像踩着弹簧似的,如一只初出茅庐、自诩羽毛鲜丽无人匹敌的小母鸡。宿舍的姐妹们最羡慕又最忌妒的是玉儿那无论多烈的太阳也晒不黑的雪白肌肤,尤其是玉儿的下铺杨丽,那是羡慕嫉妒恨全齐,因为杨丽的皮肤实在是她的心病,无论抹几层护肤油、增白霜,都遮不住又黑又黄、如久置皮革的肌肤。
也许沈玉儿应该学会谦虚谨慎,在别人半真半假、半羡慕半忌妒地夸奖她时,说几句实际上我也很黑,或者白了有什么好,显得不健康,等等的话,可她不仅从来不知道这样谦虚几句,反而在别人夸奖时说些什么容貌是爹娘给的,只好笑纳之类的,加上她的眉毛平直,眉头稍稍上扬,鼻尖微微上翘,眼光又总是冰凌凌的,给人一种很高傲、很贵族的感觉,就让听这话的人心里非常不爽。也因此,玉儿和宿舍的姐妹们关系不是那么融洽。好在她有些没心没肺的,常常瞅不见人家的白眼,所以,虽不融洽倒也没发生过什么冲突。
一晃四年即将过去,连宿舍里皮肤最黑的杨丽都有了男朋友,出来进去成双成对、卿卿我我的。唯独最白、最漂亮的玉儿却还是小姑独处、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不是没有男生追,是沈玉儿谁都看不上。而且她很忙,除了上课,每天自习时间都排得满满的。玉儿喜欢看小说,也喜欢读诗词。“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她喜欢。“小楼昨夜叉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她也喜欢。她为基度山伯爵彻夜不眠,也为德伯家的苔丝泪流满面。
沈玉儿看书从来不挑高雅通俗,如书柜一样来者不拒。莎士比亚让她心潮起伏,能连续好几天沉浸在哈姆雷特的忧伤和抑郁之中。玛波小姐也让她很喜欢,那个裹着粉色围巾,一双睿智的眼睛犹如爱克斯光般穿透人性深处的老小姐。天哪,玉儿可真喜欢她!只要看到阿加沙’克里斯蒂的书.她就买下来,干脆得如同别的女孩子买化妆品。
杨丽不以为然地撇着嘴,说阿加沙·克里斯蒂不过是个通俗作家,干吗买那么多她的书!但玉儿根本不理她。阿加沙怎么啦?只要我愿意买就买!哈姆雷特和玛波都是文学的精华,都是人类智慧的结晶,都能给人美的愉悦,而且也都是经过了大浪淘沙留下来的真金白银,凭啥说那个通俗这个高雅呢?连写篇作业都要抄人家的人竟然还敢评论谁通俗谁不通俗!
中文系的女生,书看多了之后自己心里很难不蠢蠢欲动,玉儿也模仿着填过一些“幽怀独语,闲愁难遣,人生茫然”和“将军百战沐风雷,华亭鹤唳间相飞,人杰鬼雄由易安,是非成败东逝水”之类的词。
有次她在学校东湖边独自徘徊,眼见繁星满天,蛙鸣阵阵,不由得诗情大发,又是填词,又是写诗,忙得不亦乐乎,回到宿舍犹自兴奋难抑,便把刚写就的诗词念给下了自习的室友们听,什么“山隐隐,野阔阔,如水清风透身过,秋爽人奈何!月朦胧,云扑朔,牵牛织女星两颗,夜静心事多”啦。什么“茕立峰峦星满头,不尽银河人怀流。蛙读湖底溶溶月,鹊语山涧荫荫揪。千条柔肠柳摆尽,万古忧乐荷浸透。风云奔走天上事,人间何如霄中悠”啦。玉儿念得很是激动,一张净白的脸蛋如涂了胭脂般绯红,双眼似暗夜里的星星般晶亮,数次被自己的才华感动得几欲失声。
宿舍里的姐妹们一片笑声,有人说写得好,有人却起哄问玉儿心事为啥那么多?都想些什么?杨丽说:“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今天才知道自己一直跟才女住在一起!听听这词填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李清照又活过来了呢!”
她们的笑声~iJl,讽使激动难抑的玉儿成了出炉即浸入冰水之中的钢坯,却也使玉儿更加认定自己和她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入夜,辗转不眠的玉儿听着宿舍高高低低、粗粗细细的各种鼾声,银牙暗咬,纤手紧握,下决心将来一定要写出一部伟大的作品,纯文学的、能够流芳百世的。震震她们这些不懂风雅、无知无识的俗人!在此期间,不找男朋友!也不结婚!
当遇见李家复之后,玉儿不找男朋友的决心忽然如烈El下的雪人,仅仅眼睛一眨的工夫,便融化成一堆分不清形状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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