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很厚实,属于冬暖夏凉的那种,配上隐约泛着木纹的桌椅,真是读书写字的好地方。监考老师们,就是后来教我们的老师,到今天,还记着他们如何轻声细语地告诉我们填好自己的名字,还有他们那关切的神态。其实,那是我们人生中一场很重要的考试,而监考老师带着欣赏而热切的目光,让我觉得,我们是一群老师们等了很久的孩子。
考试中,有一个测试概率比较苹果大小的题,其实没有标准答案,只是用来测试一个人的分析能力。考完试,在回去的一路上,我们都在讨论可能的答案。那一封,我就很想进这所叫“学军”的学校读书,很想见到那些很“老师’的老师们,很想知道那道题的最终答案。三十年过去了,不曾忘掉那道题,更不曾忘了后来教我们的老师们。
学军的老师温文厚重,用优秀的文化传承,启迪着我们懵懂的智慧。从ABC到多来米,从摩尔定律到动量守恒,从“海客谈瀛洲”到“秦时明月汉时关”,点点滴滴,现在回想起来,老师的语调、手势、音容笑貌,和那些读过的书深深地连在一起了。文真真老师的眯眯微笑,邱志权老师的挺背耸肩,寿纪媛老师的“敲栗子”,贺元泰老师的一往直前,叶绍昆老师的中式棉袄……一切,都带着书香味,清晰地印在脑海里。
学军的老师认真执着,对自己所教的科目热情有加。记得那时生物还是新兴学科,大家并不是很看重,但教课的鲁老师每次上课铃还未响,就开始在黑板上画生物图,全然不顾身后女生们高声讨论其他课习题的答案,男生们嬉笑地互相扔纸团。鲁老师会一直到画好才转过身,往往这时,教室一下子就安静了。鲁老师的画里,有充满张力的细胞泡,有用粉笔密密点上的细胞质,有蕴藏着密码的细胞核,还有细胞分裂的生动过程。那充满活力的神经元和神经末梢,像一幅幅寻宝图,召唤我们去寻找生命的本源。如今生命科学日新月异,硕果累累,更觉当年老师的用心良苦,用他独特的方式启迪我们。
讲到慈爱,无论如何也要记上周兰娟老师。很长时间,我都不知道周老师的一双儿女其实也在学军,只觉得老师把自己当女儿看待。那时有个化学兴趣小组,周老师领着我们像读大学一样做研究,不仅要做实验,还要整理成文,经常做到天黑才回家。周老师每次都陪我们踏着街灯回家,就这样日复一日,带我们而不是她的女儿,走过校园的春夏秋冬。
老师们不仅传授知识,更把自己的梦想托付给我们。我的启蒙老师,该是初中的物理老师。他话不多,感觉让人不容易亲近,每次教课,不多也不少,上课铃响踏入教室,下课铃响就合上书本。唯一让人记忆深刻的是他布置的作业:总是有浅有深,常有一两题要自己去想一想,挑战下大家的能力,而只有当他给出一些解题小窍门时,才会看到他不经意流露出的得意笑容。 可有一天,讲到电压电流,书中只有短短一行字提到了电池,他和往常很不一样,突然结结巴巴,脸涨得通红地讲了许多课本上没有的内容,从电池如何被发明,讲到当时电池的局限性,但始终让人感觉没讲出他真正要说的。直到下课铃响,他没像往日一样合上课本,像是终于下了决心,很坚定地对我们说:“将来能发明新电池,突破现有电池的寿命或容量局限性的人,一定会拿诺贝尔物理学奖!”
这话对我好有诱惑力,我望着墙上挂着的科学家画像,有点怀疑老师的话。但既然他说得诺贝尔奖好像触手可及,那就没有理由不选择学习物理。多年以后回想,老师肯定曾做过这方面的研究,那是他未实现的梦想。他用这样的方式将它托付给他的学生们了。确实,因为想要验证自己和诺贝尔奖之间的距离,考大学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物理专业。这些年来电池技术不断创新,从手表、计算机用的锂电池,到一代代手机电池,再到今天很热门的电动车电池,电池造就的社会价值,远远超过了诺贝尔奖的意义。而我也因为老师的一句话,有幸跟随物理学上解宇宙大爆炸,下析微波粒子裂变,充分领略了其间的旖旎风光和神奇魅力。正巧有位今年的诺贝尔奖获奖者的夫人是大学校友,于是大家笑言,当年雄心勃勃的触手可及,似乎还真不遥远。
三十年春华秋实,沧桑轮回,当年学校歌咏比赛时所唱的那首《在希望的田野上》,又红遍大江南北,而我们,又回到同学们的身旁。虽然大家身处天南海北,但不仅没有疏远,反而彼此心更近了。就像这次为纪念册催稿,恍如真的回到中学时代,陆陆就坐在我的后面,常常敲敲我的凳子说“喂,拿过来看看”,语气总是不容置疑。我也依然像当年一样,觉得没有写出自己的心情。当年总是怂恿他去邻座王晓军和后座吴剑平那里找一点精彩,然后让我借用一两句;这次,就拜托他删删减减,像衣服一样,妙手成就华章。
因为要写点什么,一个人在温哥华的秋夜里,回想在学军的当年。记得最快乐的时刻,应该是那些有太阳的日子。下课了。(P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