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人人都是小马哥
1987年的暑假无比漫长。
自行车、摩托车交织着穿梭在小城拥挤嘈杂的街道上,地上的瓜子皮和浮尘被带起一片狼藉,所有人的脸上都混杂着茫然和憧憬。
整日站在街角卖冰糕的白胖子,举着一筒白色凝固物,扯着嗓子兜售着最新产品,他是一个脑筋灵活的人,刚刚引进了一台冰激凌机,在他的吆喝声中,硬邦邦的冰棍和冰砖开始作为人们的记忆储存;县剧院门前卖熏兔头的老刘购置了啤酒机,此前小城的人们只能喝本县产的32度高粱白酒,如今也可以拎一个暖水瓶,打上一暖壶冰凉的啤酒,或直接在机器旁边就着水煮花生米、拍黄瓜与凉拌腐竹喝个酒饱;电影院门前的小广场成为繁华之地。台球作为一种新型娱乐活动瞬间普及,一溜摆放了几十张台球案子,彩球旋转,球杆挥舞,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人声喧嚣。
广场旁边一幢二层小楼上才开了一家录像厅,楼下摆着一张桌子,有售票的人守在那里,桌子上是票据和卖票人的大搪瓷缸以及一个大笸箩,里面是五香葵花籽,5毛钱满满一纸包,桌子旁是把声音开到最大的大喇叭。喇叭与录像厅里正在播放的片子相连,片中的音响传播到了大街上:男主人公那低沉冰冷的嗓音,突然被一段恐怖的音乐盖住,女主角的声音尖锐刺耳,带有一种蛮不讲理的霸道;喇叭旁竖一个牌子,牌子上用黑底白字写着一排香港电影名字。
我注意到最下面一个是《英雄本色》。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部电影,已经看了不下三遍,里面每一个台词每一个动作都烂熟于心,为了学小马哥咬牙签的动作,我咬碎了不下百根牙签,牙花子被戳破了不下几十次。
黑板上只写了名字,没写第几部,我很纳闷,就跑过去和老板有话没话地闲扯。
录像厅老板是一个爱抽烟的黑脸膛老女人,一张嘴就露出满嘴黑黄的牙齿,说话时不抬眼皮看人。她爱看电影,尤其爱看香港电影,看到动情处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念念有词:“人家这才叫有情有义啊,人家这才叫轰轰烈烈啊,多值啊。哼——”
她抹了一把鼻涕,顺手擦在了墙角上。
我问今天放映的《英雄本色》是第几部。老板娘正叼着一支虹影烟喷云吐雾,斜睨着眼珠子清点着钱票,我问了第二遍,她才不耐烦地问想看第几部?我说哪一部都看过,可哪一部都还想再看。老板娘噗地吐掉了烟屁股,把一大把一元钞票揣进裤袋里,说,那不就得了吗?我放哪一个你就看哪一个。我调侃似的说出日程安排:先是去打篮球,再去城外水库里游泳,而后吃饭,最后一项才是来这里打发时间。老板娘一挥油脂麻花的胖手,说该干吗干吗去,你什么时候来我什么时候放还不行吗?我喜笑颜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笸箩里抓出一把五香葵花籽,撒丫子就跑,背后传来老板娘杀猪一样的号叫:“小兔崽子,看晚上怎么收拾你!”
篮球场地在县人民医院后门外。场地边上就是医院的垃圾堆,每当我们打球,都会有成群结队的“绿头苍蝇拉拉队”起舞助兴。我赶到的时候,瓜子还没吃完,就给在场的哥们儿每人分了几粒,就像小马哥分发子弹一样豪迈。刚刚分完,球友“猪肉荣”呱嗒呱嗒跑来了。他是县副食店卖肉师傅朱有贵的儿子,虎头虎脑,膀大腰圆,脸上一年四季油汪汪的,充分暴露着父亲的职业特点。他结巴地说:“传,传,传,传给我啊!”
在球场上,每当他大声要求传球给他的时候,我们一定不能传给他,因为等他最终表达清楚,已经被对方几个猛将牢牢地把死了。
“急,急,急,急死,急死急死我了!”
他一着急,满脸油光四溢。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