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莹莹的木炭火苗舔舐着三个黑色的砂陶药罐。灶台上,一支插在香炉里的线香几欲燃尽,长长的香灰弯曲着。药汁在陶罐里咕咕地翻滚,袅袅热气弥漫着整个房间。
大太太宛如此刻正端坐在太师椅上,眼睛紧紧盯着药罐,满脸肃然。她的身后,几名丫鬟笔直地伫立一旁。
终于,线香熄了,长长的香灰簌然坠下。
宛如舒了一口气,起身吩咐道:灭火,滗药!
药汁被倒进三个瓷碗,又被丫鬟们放进手中的托盘,再由她们轻轻地托起,跨过甬道,送进了内院的三个房门里。
随即,一声清脆的瓷碗着地碎响,三太太水香尖细的嗓音从内院传了出来:不喝了不喝了!我再也不喝了!
水香恼怒地在窗前来回疾走,光影中她年轻的脸忽明忽暗:两年多了,这又苦又麻的药汤子喝了怕有十几水缸了,肚子好久有过动静?
一个丫鬟战战兢兢地站在她面前。
水香发泄道:喝得人吃饭不香睡觉冒汗整天像只母狗直犯骚,简直是受罪!嫌我生不出娃娃写休书好了!有本事把大太太二太太一块儿都休了,既然都是不下蛋的鸡,都休了,休了这院子就清净了!……
内院,放下药碗的宛如和二太太颂莲,同时跨出了各自的房门。
颂莲满脸不忿:怎么回事?丢人臊皮的事能这么叫唤吗?她不要脸我们还要呢!
宛如神色沉郁:我们三个人的肚子都不争气,还要什么脸!
颂莲没好气:怪我们呀?要是只怪我们,那老爷他早晚也吃那些大药丸子做什么?
话音未落,脸色铁青的孟敦甫拉开了自己的房门。
宛如和颂莲赶紧迎了上去,异口同声地叫了一声:老爷!
孟敦甫耷拉着眼皮,看了一眼水香房间,叹了一口气。
颂莲一脸是非地小声说:水香太不像话了,不喝药不说,还把药碗给摔了!
孟敦甫什么也没说,从房间里出来,扭头迈步朝外院走去。
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水香小心翼翼地把脸探出房门,宛如和颂莲赶紧走上前去。
颂莲带着责备说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大太太她每天早上亲自盯着熬这碗药已经盯了多少年了?这药何等重要你又不是不知道,孟五德堂的百年江山都在里面的!生不出娃娃来接老爷的班,孟五德堂这偌大的金山银山,将来又要给哪个?
颂莲的话一出口,三人不禁都陷入了沉默。
正如颂莲所说,作为川地首屈一指的盐商巨擘,孟五德堂下有几百口井灶,数十条盐船,十余家钱庄字号,外加城外几千亩田地。可是,面对这巍然的财富江山,孟府上下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原因在于,当家人孟敦甫有痛入骨髓的难言之隐——年近五十,膝下竞无一子半女。
为了生儿育女,孟敦甫前后娶了三房太太,却都未曾生养。二十余年来,汤剂饮片、丸散膏丹,都被孟敦甫和他的三位太太吃了一个遍。可是,硬是半点作用都没有。
这天,孟敦甫纳着闷儿出了自家大门,一路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竟然又走到了名中医何汉儒的半济堂门口。
面对老朋友,孟敦甫一脸忧患地倾诉起了衷肠:何先生,我和我太太们吃你的药年头已经不短了,你直接说,毛病到底出在哪个身上?还有没有救?
何汉儒犹豫有顷:甫公今天决意探究底细?
孟敦甫十分坚决:对!
何汉儒一脸严肃:那汉儒便坦诚相告了。
孟敦甫洗耳恭听:请讲。
何汉儒清清嗓子:三位太太肾气充盈,天癸正常,汉儒用药也都是温补气血、养肝暖肾的寻常方子,实属可用可不用之间。
孟敦甫不忍卒听似的微闭上双眼。P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