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圣哲(第2版)(精)》是青年学者鲍鹏山独具只眼、潜心解读春秋战国时期具有代表性的思想家与政治家的大文化散文著作。
全书共写人物十多位。有神情枯淡、不疾不徐地编织着草鞋,但内心却渴望鲲鹏展翅于九万里高空的庄周;有生活在颠倒与扭曲的世界心肠变得冷酷但又脱胎换骨超凡入化的老聃;有一路风尘、坐在马车上弦歌不绝,当看到弟子在用音乐教化陶冶百姓然后莞尔一笑的孔丘;有腰间佩带短剑、眼神中闪着坚毅之光,面目一片黧黑的“独行侠”墨翟;有天性刻薄,善于处事却不善于自处,能做大事却只能做小人,以致最终被车裂分尸的商鞅;还有不能安于现状因而也不能“诗意地栖居”于现实大地,最终只能无路可走而自杀的屈原……全书视野宏大,能在大时代背景下展开人物内心深层次的文化冲突与矛盾,进而揭示人物悲壮的命运结局,给人以深刻的思想与文化的启迪。
《寂寞圣哲(第2版)(精)》是学者鲍鹏山的第一本文化散文著作,也是作者的成名代表作。全书共写人物十多位,皆是春秋战国时期的著名思想家、政治家,包括庄子、老子、孔子、墨子、韩非子、屈原等。全书视野宏大、在大时代背景下展开人物内心的文化冲突与矛盾,揭示人物悲壮的命运结局,给人深刻的思想与文化的启迪。
老子是一位令人望而生敬的人,因为我们不知道他智囊般硕大的头颅内究竟包含着多少人生的智慧;他还是一位令人望而生畏的人,他额际密密的皱纹中不知隐藏着多少阴谋与陷阱;当然,他还是一位令人望而迷惘的人——他神奇般地出现在我们民族的孩童时代,大约是失望,或另有使命,又神奇般地消逝他方。
在夕阳的余辉中,他晃动着远去的身影,弃我们如弃敝屣。他对我们竟没有一毫的留恋之意,让我们世世代代为此难堪自惭。是的,老子出关而去是一件意义严重的事件,它表明,我们已经不配受哲学的引导;而我们自己由于迷醉与迷失于物质世界,也可耻地抛弃了哲学。一个绝顶的哲人,不屑与他的同胞为伍,甚至不愿埋骨乡梓,这难道不使他的同胞自信与自尊受挫吗?我写这篇文章时是真心感到了一种难以自掩的羞惭的。我的祖先怎么了?真的是堕落得万劫不复了吗?真的是不配这样的一位哲人来教导吗?
老子的行踪可以用这样一个词:神出鬼没。有人说他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在云端里半隐半显。不过,就算他是飞鸿,偶然经过我们的时空,也还是留下了雪泥鸿爪,还是给我们留下了怜悯和慈悲。司马迁不知有何依据,断言他是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苦县原属陈,陈又为楚所灭,所以又属楚了。当时南方、北方的民风与学风已有较大不同,楚国也就以道家学派及由此而生成的文化传统,自豪地与齐鲁大地的儒家、三晋大地的法家比肩而立、鼎足而三。
老子的著作叫《道德经》。何谓德?一物之所以为一物谓之德,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事物的本质属性,特殊属性;何为道?万物运行之规律谓之道。所以,老子研究的、感兴趣的,是较为纯粹的哲学问题,是对客观具象事物的抽象。
他也是一位深谙历史的学者,司马迁说他是周守藏室之史,就是周王朝政府档案馆的馆长。那时的政府档案馆中所保存的文献,不外乎是史官们记事记言的历史罢了。他整天关在阴冷的屋子里读这些东西,能不“一篇读罢头飞雪”?难怪他“生而发白”。他生在那么多既有的历史之后,如历史的一个晦气重重的遗腹子般。是的,对于有些人来说,人类集体的经历和创痛不外乎也就是他最个性的感性体验,老子正是这类超常人中的一个,面对着“上疆场,彼此弯弓月,流遍了,郊原血(《十月之交》)”的历史血河,他怎能不由美少年变为鸡皮“老子”,并在他额头上深深浅浅密布的皱纹中,埋下与阴谋、与冷酷甚至与残忍难分难解的智慧?班固说,道家出于史官,是有感而发吧。
看多了罪恶,不是与世同浊,心肠随之冷酷,便是脱胎换骨,超凡入化,蜕化出一颗大慈大悲的心灵。综观老子的遗著,好像他这两者兼而有之,犹之乾坤始奠之前的}昆沌宇宙。不过我相信,当老子带着满头风霜,一脸慈悲,走出守藏室时,他已洞穿人生的厚壁。在阳光下他眯眼看人间,人间混乱而无道,正如一塌糊涂的历史。他心如止水。一切把戏他都已了如指掌,各色人物他也都似曾相识,周朝的大厦将倾,山河将崩,九州幅裂,小小的守藏室亦将面临一场浩劫,“金玉满堂,莫之能守”。那些厚重的典籍守不住也藏不住了。他抬头看看西天的晚云,去意满怀,是的,该走了。
不过,我们还算幸运。据司马迁的记载以及后来神仙家的推衍,当老子骑着青牛要出关而去时,被关令尹喜挡住了。这位尹喜对老子说:“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在你抛弃我们之前,能否劳神一下,为我们留下你的思想?P1-3
《寂寞圣哲》最初是2000年4月由东方出版中心出版,责任编辑是李又顺先生,辑录的是自1998年夏季开始,在贾平凹先生主编、穆涛先生为常务副主编的《美文》杂志上连载的“再读圣贤”专栏上的文章。这组写两千多年前圣贤人生的文章,其写作动机则是因为深感现实中自身生活的焦虑。这组文章发表及结集出版后,获得非常多读者的青睐,让我惊喜原来有那么多的人也这样焦虑着。十四年来,这本书的各种版本一直在长销,不断再版,但我逐渐由惊喜变为惊讶——那种焦虑竟一直延续到今天,而那许多人的焦虑却并没有改变那些让我们焦虑的现实。鲁迅先生曾经感慨,在中国,有时候不知道生活在什么时代。一本谈历史的非学术性著作十几年后还在出版,还有那么多的读者,作者可能不该为自己高兴,而应该为时代悲哀。因为,这种现象未必证明作者的高明和作品的经典,可能倒是证明了时间的停滞和社会的蹒跚。
2014年6月9日于浦东偏安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