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枪毙刀客
“于世平被官府逮走了。”这消息像飓风一样霎时传遍了于柳村。
大树下,场院里,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有人高兴,有人惋惜,有人无动于衷。
于广泰老汉一家大小,老伴、三个儿子、三个媳妇都六神无主了,全部聚集在老掌柜于广泰居住的土窑里,一个个哭丧着脸,要老掌柜来拿主意。于广泰不说话,闷着头吧嗒吧嗒吸烟。正在这时,于世平年仅七岁的独生子先志从私塾放学了。三叔于同平忙叫住他:“先志,快过来。”先志胳肢窝里夹着几本书,一路碎步进屋来,他绕过三叔,一声不响地走到奶奶身边。奶奶正坐在床上抹眼泪,看见先志进来,一把将孙子揽在怀里,就嘿噬、嘿噬哭起来。先志伸手给奶奶擦了一把泪,然后抬眼扫视了一下屋里的人,直勾勾地盯着爷爷,听爷爷发话。爷爷眼里发了红,仍没吭声。三叔于同平又发话说:“先志,你爹叫县里逮走了。”
“我知道。”先志淡淡地说。
“你知道?”三个叔一齐问,大家都感到惊奇。紧接着先志又说了一句让大家更吃惊的话:“活该!”
奶奶在先志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说:“你咋这样说你爹!”先志说:“谁叫他当刀客?我当官我也逮他。”二叔于治平生气地说:“你爹可是好刀客,从来没干过祸害人的事!”先志说:“我听过《水浒》,那梁山泊的好汉都杀富济贫,我爹他咋光杀富不济贫?”四叔于远平忙抢了一句话:“这你可冤枉你爹了!你爹在冯将军手下当营长时,咱村里去找他的人谁没得过好处?”
四叔是个本分的庄稼人,为人老实,说话也实在,四叔的话他相信。他也听说过爹的队伍在开封驻扎时,如果有村里人去看他,不论亲疏,不分厚薄,他都以礼相待,虽然不管饭不管住,但每次都从大缸里抓一把银元塞给村里人。按爹的脾气秉性,这些事他能做得到。爹虽然跟着冯玉祥干过国军,可他毕竟当过刀客呀!
小孙子的几句话,让于广泰老汉刮目相看,“先志”这名没起错。大儿子世平当刀客虽然事出有因,之后,他还被迫带着一百多个兄弟去投了冯玉祥,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反水再回到刀客窝。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必定受艰难。”咋样?应了吧!尽管对儿子有怨气,可毕竟是亲骨肉连着心哩。这时,于广泰老汉从嘴里拔出烟袋,在桌腿上磕了几下后,问孙子:“你咋知道你爹叫逮了?”先志说:“我放学从泥柯村过,昕我孔札大伯说哩。”
孙子一说孔礼,于广泰老头眼前突然一亮,他想到要救世平,真还离不了这个人哩。
于广泰有个近门侄子叫于宜朝,在省城当参议,原来他想指靠这个侄子,现在看来远水解不了近渴,还是找叶孔礼靠谱。
叶孔礼他爷叶雨亭当过县教谕,县里各部门都有他的学生,叶雨亭父亲兄弟六人,有四个贡生,叶家人老几辈都是县里的名门望族。到叶孔礼这辈,虽然家境败落,读书人少了,但仍然是诗礼传家。叶孔礼县里熟人多,门路广,会办事,托他探探消息准行。
于广泰老汉用眼扫了一下屋里的人,说:“原先想指望宜朝哩,现在看来指望不上了,先让孔礼去探探消息。孔礼不是外人,去把他叫来咱们一块儿合计合计。”先志一听,忙自告奋勇说:“我去!”虽然他对爹有怨气,但爹还是爹,如今爹出了大事他能不跑腿?
于广泰老汉摇摇头说:“你不行,你太小,还是让你叔去。”他看了看三个儿子,一个一个点着说:“老三不行,跟你大哥一路货,整天跟着你大哥屁股转,你虽是种地人,可五马长枪,耀武扬威,这事你不能出头。明儿个你就走,也得出去躲躲。”浓眉大脸的老三媳妇于王氏听了老公公这样说自己男人心里不受活,对丈夫撇了撇嘴,又目溜了一眼老公公。于广泰又看着老四说:“你太懦弱,几脚踢不出一个屁,话都说不圆囵,还是老二去吧,这事老二能办。”精灵秀气的老四媳妇于高氏看了看蹲在墙角的于远平,只觉自己脸上有点发烧。高大粗俗的老二媳妇于江氏就一脸的喜气。于远平憨厚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反应,爹说他这话他也习以为常了,就一口接着一口地吸烟。老二于治平听爹这么说,就应一声,从凳子上站起来抬腿就走。老掌柜又叫住他说:“你也甭去了,还是我去吧!”他觉得托人办事,咋能叫人来家?还是亲自上门去妥当。
说罢,于广泰顺手操起拐杖,就出门去了。
于柳村离泥柯村有二里多路,途中要经过一条深沟。于柳村在北端的沟上,泥柯村在南端的沟口。沟的北端有三条沟汉,这三条沟汊的树荫里都藏有水,那水像蛇样摇摇摆摆地钻出来,然后交汇一处,粗胖了身子;又像蟒似的张扬起来,便成了河,一直流到泥柯村。
河两岸都是柳树,这柳树的根扎在湿泥里,盘根错节;枝枝梢梢也不下垂,都像手指一样翘着;大枝小权前伸后缩,相互交叉,密密匝匝,不分行行,不分棵棵,一团团,一丛丛,簇拥成一条绿带。风钻进去,便吱吱哇哇唧唧扭扭地有声,似琴弹似弦拉,如泣如诉。加之蝉鸣,鸟啾,虫唧,好不热闹!
于广泰下到沟里,顺着河往下走,过了一个炮楼,就到了蛤蟆潭。这蛤蟆潭原叫“金鸭子潭”,老人们说,这潭里有一对金鸭子,每年正月十五都要浮出来一次,只要金鸭子一出来,这一年就是好年景。可问谁,谁也没见过。而每到四月八,潭里就会“蛤蟆打哇哇”,所以金鸭子潭就成了名符其实的“蛤蟆潭”了。
于广泰听见蛤蟆潭里蛙声一片,柳树笼里蝉声不断,心里装着事,昕不得烦躁。弯腰拾起一块石头往潭里扔去,“咚”的一声溅起一柱水来,蛙声顿时没了;又往树笼里扔块石头,那树笼里的蝉也“知知”叫着飞走,沟里霎时安静了。
叶孔礼就住在泥柯村的南头,房后靠山,门前临河,二排偏房,三间倒座,簇拥着三孔正窑。房子不大,却古香古色,环境十分清幽。这些都是他爷爷叶雨亭留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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