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的意义已经远远超越了地理的概念，无论是从旅游上还是文化上，凤凰似乎早就在孕育着一个梦想。正如祝勇所说的那样：对于一个漂泊者来说，心有所系终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哪怕它只是一间残破的老屋，或者一只古旧的渡船。不论它是存在于记忆里还是想象中，也不论它在别人的眼中是怎样简陋，对于游子来说，那便是他心灵的全部。

凤凰，是同祝勇一起走进人们的视野里的。在这之前，湘西给人们的所有印象，就是《乌龙山巢匪记》里的那般模样：祟山峻岭，地势险要，十民九匪的穷山恶水。就连鼎鼎大名的张家界，也不过是开发过的匪穴遗址。可是，祝勇的《凤凰--草鞋下的故乡(精)》却展现给我们一个全新的湘西：温情、妩媚、文质彬彬。单看散落在书页中的幅幅黑白照片，斑驳的古城楼、临水的吊脚楼，雕花的木门、蜿延的木桥、雾气凝聚的石板街道，宛若江南，让人心驰。

《凤凰--草鞋下的故乡(精)》是献给沈从文先生百年诞辰而写的专题散文。作者为写这本书，曾专赴沈从文的故乡、也是他小说的背景地湘西，沿着沈从文走过的路线行走。《凤凰--草鞋下的故乡(精)》的一大特色就是将文本阅读和大地阅读结合起来。作者对环境的敏锐观察力和感受力，使得他对沈从文及其作品的理解和阐释，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与纯书斋阅读产生了根本的不同。

本书共由十篇文章构成，它们分别是：到凤凰，草鞋下的故乡，江河的遗书，温柔里的坚硬部分，粗布棉袄，寻找翠翠，黑暗中的拥抱，一个军阀的早年爱情，南方长城，夜宿王村。每一个文字似乎都能诠释一种生命，或轻或重。读凤凰会很怀念沈老。清新古朴的气息。超脱尘世的灵动，会让身在高楼霓虹错杂的城市的我们对生活生命有全新的认识。

到凤凰

草鞋下的故乡

江河的遗书

温柔里的坚硬部分

粗布棉袄

寻找翠翠

黑暗中的拥抱

一个军阀的早年爱情

南方长城

夜宿王村

我慢慢地向梦中的边城靠拢，我选择了靠近凤凰的最好的方式，如同缓慢地，靠近熟睡的情人。凤凰构成了一个完美的身体，呼吸匀静，睡意绵长。它的呼吸夹杂着寒夜的腥成与兰草的馨香，升腾于水面，出没于山口。

我在无人的清夜里潜向我梦中的小城。现在，我还是一个陌生人，当我在床榻上醒转，于晨光中步入每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巷，我就会成为它蛛网般密布的血管中一个活跃的细胞了。

火车只能到吉首。到吉首时，夜色就已经垂下来。这是一座峡谷中的小城，被阴森险怪的巨大山影包围着。城市破旧，交通混乱。作为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首府，几乎看不出什么民族特色和历史的沉淀。凤凰县的吴曦云先生如约来接。老吴人到中年，是凤凰的文史专家，我们都是画家黄永玉、黄永厚先生的朋友。一见，便相熟了。

上了老吴的越野吉普，听他讲。这里离凤凰还有五十多公里，车子便在一片黧黑中向边城进发了。怪兽般的山影成群退去，河水流动，声音嘹亮。我蓦然升起一种奠名的惶惑，仿佛那些被沈从文所定在文字里的陈年旧事，突然摆脱了时间的控制，向我涌来。

凤凰是同沈从文一同进入我的记忆的，从那时起，一个情节便挥之不去。对一个陌生地方的牵挂竟是这样令一个少年躁动不安。沈从文说： “一个好事的人，若从百年前某种较旧的地图上寻找，一定可以在黔北、川东、湘西一处极偏僻的角隅上，发现了一个名叫‘镇箪’的小点。”如果他见到我面对地图那份痴迷模样，他一定会笑。镇箪是凤凰的古称。《凤凰县志》载：“县境多山属中低山区，为云贵高原尾部武陵山脉的南部分支，西北高而东南低。有腊尔山等47座大山，沱江等156条大小溪河，构成层峦叠嶂、河流

 交错、沟壑纵横、水流湍急的地貌。”山岭与河流划分着家族乃至民族的界限，深潭与幽谷掩藏着怨女泪与英雄血。凤凰人的所有美好性情和传奇故事，他们别具一格的人群、风物、宗教、伦理都脱胎于这样的地理环境。颠簸的途中，我甚至相信能够跟离家的沈从文中途相遇。

山路蜿蜒，大山在夜幕下铁青着脸。漫长的行程让我懂得了大地的威严，以及一个行路者的无奈。在永恒、绵延无边的群山面前，人生只是一个短暂的现象，就像山谷间一次迅即的闪电。而人们行走的方向，也不能不受到大地的摆布。山川大地，在时间和空间的两个层面上掌控着人类。一种从不含糊的专制。由此我体味得出沈从文、黄永玉从边城走向世界的那种况味。沈从文一天一天走向更深广的天地，他后来到过北平、青岛、昆明等地，他的作品变成了各种他不认识的文字，向干净的光线一样四处辐射。若不是他的突然故去，他将赢得1988年诺贝尔文学奖。然而他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凤凰。精神上的凤凰。“一个战士若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黄永玉把这句话写在他的墓前。那并非因为它成了凤凰的奴仆，相反，是他最终摆脱了时间和空间的统治，使自身成为永恒。

沈从文最初是带着新奇的目光走出大地的迷宫，他的领路者就是被他囚禁多年的那份渴望。而今我从遥远的地方，循着他的去路走来，好像在时空中与沈从文做着相反的运动，他书中的人物在我的面前一一苏醒和复活，带着真实的呼吸和未曾板结的歌声。沈从文经由这条路走向异质的生活，两种物理和化学属性截然不同的生活的遭遇，使他获得了创作的灵感，我希望我会得到同样的礼物，尽管我的来路和去处，都与沈从文相反。

离凤凰越来越近了。老吴的车子一直沿着一条江走。他说，这是万溶江。江面反射着月的清辉，一直映到夜行者的脸颊上，让人呼吸到月的清香和水的湿润。夜色中一切都变幻无常，像梦境中抓不住的飞鸟。黑暗中我听到一个声音：“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心中怵然一惊。沈从文像傩送一样决绝地走了，我却来了，他的灵魂附着在我的身上，为我引路，道路的形状，因此与我记忆的地图完全吻合，也因此对每一个将要发生的故事，我都充满强烈的预感。P2-5

本书写于2000至2001年。2002年2月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初版。2004年由中国旅游出版社编人《祝勇文化笔记》出版。由于是十多年前的旧作，今日读之，颇觉文笔粗疏，当年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变成今天的“悔其少作”。这次由海豚出版社编入《祝勇作品》，做了很大程度的修改，以弥补心中的遗憾。十多年后重新呈现出来，算作对那段时光的纪念。我在写作本书时引用的沈从文原著，皆出自当时的版本，如花城出版社1984年出版的《沈从文文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出版的上下卷《沈从文小说选》等。由于北岳文艺出版社在2002年12月出版了32卷本《沈从文全集》，该《全集》对沈从文曾增订过的著作，皆按增订版本编人，其他皆尽可能地采用沈从文最早发表的版本，因此，《沈从文全集》中的文字，与以前各版本有所不同。本=欠修订本书，一律参照《沈从文全集》，将引文也全部修改过来，特此说明。我的朋友、画家李晨将他多年前深入凤凰精心创作的《边城》组画拿来作插图，为本书增色，在此谨致谢意。

祝勇

2012年4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