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70年代初,“我”以一个工农兵出身的画家、作家的身份,在实干的政治家郑永和打造出来“学大寨”的典型——辉县,接待了一批又一批来此接受劳动改造的艺术家。因此,得以近距离地收藏这些当时第一流、经过时代冲刷后仍旧是第一流的重要人物的许多真实故事。
书中,他们立体可观:他们也犯过错、媚过俗,但岁月掩不住他们的光辉。
《大师的背影》得一“真”字。丰富的经历用洗练的文字写出来,就有沉甸甸的重量。行文中,大多数时候,作者侯钰鑫都是一个类似影子的存在,他从不在高谈阔论的人群中发言,只是旁观着,完整审慎地将具体的情景、人物描绘出来。作者善于观察、描摹细节,所以他的故事里,有众多动人的细节。那一个个爱恨故事,一个个传奇背后的汗水泪水,都娓娓在方寸的书桌上铺述开。故事将引领着你,走进一个奇异的时代,走进一个个普通又并不普通的人生。
侯钰鑫所著的《大师的背影》是一部奇书,它汇聚了一段特殊历史里一批人瞠过的心灵历程。
《大师的背影》是纪实的,它执着于一个个在文艺史中卓异的个人的真实生活。崔嵬、浩然、郭小川、黄永玉、启功、李準、韩瀚、赵丹、张锲、范曾……他们的名字,就足够饱满和传奇。
它是写意的,在风雨如晦的岁月,他们用个人的节操撑起了一个国家文艺的尊严。他们嬉笑怒骂,风标落落,绝不苟合于流俗。
人生的奇观,在这里呈现。
第一章 新闻大院
1973年3月的一天中午。
太行山区,“向阳洞”隧道工地。
刚刚点过午炮,那沉闷的震天撼地的开山炮声从大山的肚子里滚出来,鼓荡着山谷间热烘烘的紫岚,传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好似遇到千仞峭壁,又荡回来一阵强似一阵的回音,把四周山崖震得瑟瑟发抖。
过了好大一阵,那淡黄色的混浊的硝烟方从山肚子里憋漫出来,聚成一股巨大烟柱,黄龙一般在山谷间翻滚,而后傲慢凶蛮地冲上高远的天空,弥散开来,渐渐和云朵融化一处。
开山炮是开山人最豪迈的音乐。
滚滚硝烟是开山人最壮观的图画。
这时,一个青年正在工地宣传栏前写标语。听到有人呼唤,他收住彩笔,从山坡走下来。
宣传栏很简陋,几根高大的木柱埋在石头缝里,荆笆片绑在上面(荆笆是坡上的红荆编成的),抹一层红泥,再罩一层白灰,就像露天的大银幕。
上面画了一幅油画:两个开山工昂首挺胸合抱一台凿岩机在掘进。油画色彩明亮,人物形象醒目,情绪饱满,立体感很强。
油画的标题,却是一句口号: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三年任务两年完!字体规范,无可挑剔。
这些,都是这位年轻人的杰作。
此刻,他站在指挥长面前。他一米六八的个头敦敦实实,一身粗糙的蓝布工装,被油彩涂抹出斑斑点点;黑涤卡裤子皱巴巴的,没有挺拔的裤线,而是折满凌乱的横纹,那是习惯捋裤管留下的痕迹,穿一双笨拙且土味十足的布鞋,是千层底,还打了个轮胎后掌。他面色粗糙、黄瘦,高颧骨和眉棱骨如隆起的山峰,鼻翼连接两颊的皱纹,似刻出的沟壑。尽管他才二十一岁,却被岁月风尘磨砺成一副老态,看上去足有四十开外。唯有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黑似漆点,亮若晨星。两道剑眉又粗又浓,形同卧蚕。满头浓发又粗又硬,毛刷子一般随意蓬松,可以看出他的不修边幅。 这个年轻人,便是当年的我。
指挥长一副宽厚慈祥模样,大额头,重下巴,满面堆笑,常年眯着一双和善的眼睛。激动时,丰满的面颊便飞起红晕,鼻尖上还会渗出细汗。那额头很少见,十分突出。看到他,人会不由得想起大相国寺里那尊大肚菩萨弥勒佛。
他当过兵,当过教师,又当过干部,“文革”中莫名其妙站错了队,成了保皇派,又挨过打挨过批斗遭过罪,后来被贬到山沟里成了“愚公移山专业队”的指挥长。他领导的专业队员,开始都是“黑五类”的子弟,他们长年钻在山肚子里不见天日,活着和死了一样站不到人前去。后来,国家交通部来“专业队”选拔人才,派到非洲去支援第三世界修公路,不少“黑五类”分子的子弟竟然一朝之内脱颖而出。一、可以转正,每月领取工资;二、三年回来,可以买四大件:电视机、照相机、缝纫机、自行车。于是,“专业队”的成分开始演变了,许多心眼活络的人便把子弟送到“专业队”来镀金,混上两年找个机会便招工提干走了。慢慢地“专业队”的性质也变了,它变成县里输送人才的跳板。
指挥长为了证明自己的忠心和才干,领导着这支敢死队打穿了一条又一条的公路隧道,打通了太行山中从河南到山西的重重大山,创造了一项又一项人工开凿山洞的世界纪录,受到交通部一次又一次的隆重表彰。指挥长渐渐出了名。“愚公移山专业队”成了郑永和治山治水的铁拳头,成了学大寨运动的一支劲旅、一张王牌。
郑书记顾忌造反派,不敢公开重用指挥长,背地里却非常支持他、器重他。指挥长表面上宽容大度,与世无争,但他深谙政治风云变幻,如刘备一般韬光养晦,暗地里也在招聚人才,把“专业队”当作“新野县”一样惨淡经营。
我不是卧龙岗上那位诸葛先生,但足以称得上是辉县名士。当我的书画、文章在社会上有些反响之后,指挥长向郑永和鼎力推荐,把我从庄稼地里拔出来,栽到“专业队”的地界里。当然,我一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难以懂得其中的深奥用意,除了一腔感激,便是倾心报答这份知遇之恩了。
我更难猜度的事情就在那天发生了。
他对我说:“县革委”打来电话,郑书记亲自点名,让你到县里帮助工作。为了宣传学大寨的成果,水电部准备搞一套宣传画,把辉县介绍到国外去。你是本地人,熟悉情况,况且你还会写会画,还有,让你去照料客人。任务紧急,县里催你去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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