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丁文将四张老K甩出去,紧接着就是一个顺子扔下,拍拍手说,“没了。”
“一个炸,一个王,三个二,牌总这么好,丁叔,你今天是走地主运啊!”章骏从桌上烟盒压着的钞票中抽了一张百元大钞递过去,叹着气说。
魏日东苦笑着把牌往桌上一扔,不断摇头道:“我刚才好不容易赢了一点,没两下就被丁叔清空了,这钱哪,装进腰包时像滴水,等得心慌,掏出口袋时却像流水,哗的一下就没了。”
看着自己赢来的一叠人民币,丁文嘿嘿一笑,说:“你们是尊老,给我这老头子留几分面子,才让我做地主。腰酸得很,不打了,走,去南方洗浴中心松松筋骨,我请客。”
丁文平时喜欢玩牌,尤其是斗地主,章骏投其所好,一有空就找人陪他打牌。魏日东是政府官员、市长秘书,谈吐得体,丁文不敢小看,觉得他够档次,也喜欢和他玩。打这种应酬牌,就是既让丁文过瘾,又让他赢点小钱,根本做不得真,而对友情陪玩的魏日东,章骏自然不能真赢他,总得顺便输上一些。对此魏日东洞若观火,揶揄章骏这老板当得够辛苦,斗地主都要付辛苦费,就是对员工没这么慷慨。
收拾好东西,章骏吩咐茶楼的服务员埋单,魏日东开着政府办的皇冠先走,丁文则上了章骏的捷达,坐在副驾驶位上,用手指敲敲仪表台,颇有所感地说:“小章,你生意也做三年了,还没打算鸟枪换炮,把车换换?”
“丁叔你知道,我这生意就是凑合着做,哪有余粮来奢侈。”章骏拍拍车子,“这家伙是不太上档次,但的确皮实,耐得住折腾。”
“这车开出去就像的士,再怎么说你也是公司老总,人靠衣妆,佛靠金装,形象也是公司实力的展现。”丁文缓缓地说,语气落寞,“我今天约你,不只是打打牌,找找乐子。公司的人事有变化,我年纪到了,要调到总经理办公室当顾问。”
章骏眼角一跳,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不自觉地抖了抖。三年前,他从政府办公厅辞职出来,一头扎进商海中,创立了腾驹信息产业有限公司,主打电脑硬件和财务软件销售。丁文是父亲的老战友,生死之交,更是西港市大型国企日鑫集团信息中心的经理。经过父亲的一番牵线搭桥,日鑫集团自然成为章骏的大客户,每年财务软件升级和电脑硬件维护是腾驹公司最大的利润点,一旦这一业务出现什么变化,那对腾驹的影响不言而喻。 从油水丰厚的信息中心经理升为总经理办公室顾问,虽然丁文的职级升了,可涨的那点工资还不够以前灰色收入的一个零头,这种安排清楚不过地表明他的职业生涯已进入暮年,可以开始养老大计了。难怪章骏觉得丁文今天的状态不太好,虽然打牌赢了,但还是给人强颜欢笑的感觉。顿了顿,章骏试探着说:“丁叔,那您高升了,总得安排人接替吧,是老王吗?”
老王是信息中心副经理王木森。虽然有丁文罩着,但章骏知道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对信息中心上上下下的打点极为周到,和每个人都称兄道弟,关系硬得很,和王木森的关系自然差不到哪儿去。纵然丁文被调走,但只要是从内部提拔,无论是谁,章骏都有信心变不了天。
只是丁文的回答却让他大失所望:“不是,说是从外面招的,其实是常飞熊的侄子,叫常坤,过两天来报到后就和我交接。”
常坤,章骏刚把这名字牢牢地记在心里,就听丁文接着说:“你放心,我会把他介绍给你,以你打下的基础,不是他说换就能换的,尤其是软件,拉好关系后,对你的影响不会大。”
“谢谢丁叔。”章骏也清楚,虽然不是说换就换,但新官上任三把火,尤其是对上一任的关系,大多看不顺眼。如果人家不想和你合作,手段多得是。万一拿不下常坤,后面有大把够自己头疼的事情,终究是极不确定的因素。想归想,但他脸上却没表现出半点焦虑,稳稳地将车停在南方洗浴中心楼下。
魏日东五分钟前就到了。碰上周末,这里的生意更加火爆,连包间都没了,他们洗完澡只能在休息室等着,喝茶唠嗑,二十分钟后才空出一个包间来,自然是丁文先进去。章骏松了口气,掏出五叶神来,递了一根给魏日东,埋怨说:“丁叔真麻烦,不抽烟,还闻不得烟味,每次和他在一起,我忍得那叫一个苦。”
魏日东一挥手,道:“不好意思,我戒了。”
“你戒了?”章骏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魏日东被熏得有些泛黄的牙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他妈忽悠谁呢!”
“我没忽悠谁,实诚得很。”魏日东笑眯眯地说,“最近政府各部门在推行健康运动,市领导带头戒烟,霍市长也在戒,你说我还能抽吗?”
章骏恍然大悟,紧接着连连摇头,不以为然地说:“我说呢,不过你能戒得了吗?你们哪次活动不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不了了之!”
“那是另外一回事,总之霍市长一天不开戒,我就得忍一天。”魏日东摇头晃脑,大义凛然地说,“你也别抽了,我这两天辛苦得很,少来诱惑我。”
西港大学是全国响当当的高等学府,声名赫赫,尤其盛产官场精英,部长级人物就出了十几个,还有走上国家领导人高位的。在前辈成功模范的影响下,西港大学很多学生一毕业就削尖脑袋奔向报考公务员的独木桥,从政风气浓厚。章骏本来也是这大军中的一员,可惜半路退出了。而魏日东则是沉下心来,一心一意磨砺于政坛,从政府办公厅的小文员干起,办事任劳任怨、毫不计较,做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口碑越来越好,一年前被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霍瑞生相中,成为他的专职秘书。
官场上的人都清楚,职位高低不重要,因为那是虚的,手上权力的含金量才是关键。尤其是领导身边的人,头衔不大,但能量却大得很,不但是领导获取消息的重要渠道,而且只要获得赏识,随时都可能一鸣惊人。不过魏日东却十分低调谦和,脸上总挂着招牌式的微笑,从没显露出半点领导身边红人的趾高气扬来,博得一片赞誉,都说小魏有涵养,有气度,前途不可限量。不过凭着四年舍友加死党的情分,章骏总笑他是乖乖收起尾巴,早晚得憋疯。魏日东则摇头微笑,淡然处之,顶多来一句:出头鸟总是死得早,所以你混不了。
这话倒是事实,每个人该走什么样的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如章骏就像一匹静不下来的野马,喜欢充满刺激和挑战的生活,让他待在一张报纸、几杯清茶、无数闲话、轻松度日的“深宫大院”,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而魏日东则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如鱼得水,左右逢源。
自顾自地点上烟,章骏故意喷出一大口烟雾,一副非常满足的表情。魏日东皱着眉头,不停地挥手将烟雾扫开。过了一会儿,章骏才说:“老丁要调上去养老了,今天是来知会我的。”
“哦,大鱼要脱钩,那你以后怎么办?”
“不怎么办,地球照转,不管是张三李四还是王二麻子,只有两个字,拿下!”章骏的声音不高,但语气非常坚决,“你上次说申达公司要上软件的事,定了没?”
“霍市长同意,财政也批了。”魏日东伸出两根手指,比画出一个数字,“明早我和周总说一声,下午你过去找他。”
“好,有你这话,我今晚这烟就不抽了。”章骏用力将烟头拧熄,看看墙上的时钟,皱着眉头咒骂,“怎么搞的,半个小时了还没房。”
魏日东倒是不急,慢悠悠地说:“小六上星期辞职了。”
“他也辞了?”章骏颇感惊讶,“为什么?”
“文人,清高呗,看不惯世俗大染缸,干脆回家了,两耳不闻天下事,落个清静。”魏日东嘴角浮出的笑容有点奇怪,包含着几分嘲讽,却又有几分羡慕,章骏略一玩味,便知其中的意思,也嘿嘿附和着干笑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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