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客们开始小声抱怨,骚动的人群中夹杂着令人耳乏的唏嘘声,躁郁越来越明显。有人在过道上不安地踱步,有人开始卸行李,说要下飞机等候。可是大部分乘客依旧手足无措地坐在位子上,小声议论着什么。
“他妈的!每次都延误!什么破航班!他妈的!”是一句英语,但带着浓重的斯拉夫味儿。
顿时,小声咒骂的人群倒像是被充足了底气,一瞬间,危机四伏的传唤铃声络绎不绝地响起来。
担心的事情终是发生了!
这样的延误事件已经不是一两次了,所以才会有此预感。就像米兰昆德拉说的,恐惧与担心来自于迷惘或未知的将来!
为了回家过年,我早早地向学校请了周假,落实了居留,提前三个月预定了土耳其航空的航班。因为没有从布拉格直飞的航线,所以中间还要换航两次。一拖延,倒机的时间就不够啦!这么一想,我更担心啦!难不成我要被扔在伊斯坦布尔一整晚吗?在冰冷陌生的大街上?看着那些裹着一身黑,鬼影般的伊斯兰女人?还要拖着我三十公斤重的行李!我越来越着急,完全没兴致享受这番热闹景象了。广播里传来苟延残喘般微弱的通知,却被鼎沸的人声无情地压了下去。
就在闹得最欢的时候,飞机竟然动了起来!大家也不急着抱怨了,都争相往窗外望,以便确定。
余火还未燃尽,就看到一个女孩托着超大的背包出现在了舱口。她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汗津津的脸庞,穿着旧牛仔裤和一件厚呢子大衣,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她一边点头一边马不停蹄地朝里走,口中还念念有词,好像是在道歉!
还没等我反应,她就“咚”的一声跌进了我旁边的座椅里,动作极大,我的座位跟着一颤!
“抱歉,真的很抱歉!”她大口大口喘着气,一边将行李往座位底下塞,根本没顾上看我。
我没好气地“嗯哼”了一声,没接话。“原来延时这么久的潜在因素不是技术性的,不是自然性的,只是因为小小的你的迟到?”当然,这句话我没说出口。
“是因为上班飞机延误!上一个城市在下雪!”她这才安静下来,着手解大衣的纽扣。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我顿时生了兴头。“那太巧了!上一回我从中国回捷克,在阿姆斯特丹倒机,结果也是因为晚点没赶上,飞机上的人足足等了我二十多分钟!我登机的时候,他们的眼神都齐刷刷地向我行注目礼!当时我还觉得特别光荣呢!”
“哈哈!”她大笑了几声,那种紧张与陌生完全被吹散了。她的笑声很好听,湿润,干脆,一尘不染。我知道,在这件事上,我心存的芥蒂已经完全消失了。
“我叫尤兰塔,来自波兰!我在英国上学!正逢假期去其他国家看看!”说着,她伸出了手掌……
我愣了一下,这一下足足有四五秒之久。她也来自波兰,在英国读大学?她也叫尤兰塔,有着黑眼睛红头发?
她将打开的手掌冲我挥了挥。我瞬间醒过来,意识到这样盯着别人的脸看是多么不礼貌。“对不起!”我悻悻地收回目光,连忙小声道歉。
她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啦,这个没关系的!现在轮到你说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克里斯蒂,中国人,在布拉格读大学,现在赶回家过年……”我用极不标准的波兰语,装模作样地作了一番华丽丽的自我介绍,也没管人家听不听得懂。
这个尤兰塔一下子起了兴趣,一个劲儿地问我,怎么会说波兰语。
于是,我决定把我的那个“尤兰塔”讲给她听。
深夜的机场,人们不是在排队过安检就是靠在座椅上小睡。我拖着沉重的行李往巴士站走,脚步疲乏到不行。按照学校网页上提供的路线,我没怎么花心思便站在了学生宿舍楼下。是一栋东欧式的老建筑,矮矮三层,灰色的斑驳墙皮就像被雨水浸湿了的旧书。从这个角度向上望,整个楼面没留下一扇透着亮光的窗户,估计大家都已经睡熟了。
我走上台阶,把脸贴在巨大的玻璃门前向里望。悬在大厅顶部的六盏白炽灯,只有两盏还亮着;角落里的几台自动咖啡机已经下班了;还有一位看门的老太太,她正披着大围巾,蜷在沙发一角打瞌睡。我注意到她的短发,是明亮的青紫色。P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