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止先生,
回家后忽然想起来,Raclifre申请grant找保人有“从几时认识的”一项,似不必问Mr .Frenz。我找夏志清因为认识年数久了,而且可以举出他的文学史作参考。过天我再写信给Mr.Lau,或者可以算1960年在台湾见过。你说不像他会写信,千万不要抽出时间来特为回信,等以后见到陈先生向他探探口气后再告诉我。跟你们谈过后实在给了我非常大的鼓励,这里匆匆不说了,祝好
张爱玲
廿六日午
注解:
这是张爱玲给我的第一封信。
一九六五年我的母校美国印第安那(州立)大学比较文学系主任福伦兹(Horst Frenz)教授筹办“东西文学关系研讨会”(Conferenceon Oriental—Westerll Literary Relations),要我代为邀请一位资深中国学者参加。我首先找夏志清教授;他有事不克分身,建议我另邀张爱玲。震于她的盛名.我颇怀疑张先生会答应,夏先生要我试试看。我与心目中的这位天才作家素昧平生;为了慎重其事,次年请福伦兹师出面亲邀;她居然接受了。暑假我从任教的坎萨斯(州立)大学返回印第安那,由恩师福尔斯特(Norbert Fuerst)督导赶写关于《红楼梦》题材的博士论文。研讨会正在那时举行,我得以前往听讲。张爱玲谈的是中国电影。开会前她姗姗而至,差点迟到。胡耀恒兄其时在印大攻修戏剧博士学位。据他相告,那天他受福伦兹先生之托去学校附设的宾馆接引她前往会场,她很客气地邀他进房间谈了一会。会后经刘绍铭(即此信所说的Mr.Lau)倡议我们二人去宾馆求见张先生,谈了半小时多。至今我还记得当时的兴奋和庆幸的感觉,也记得她这里所说的“非常大的鼓励”其实给了我更大的鼓励。
她计划申请附属于哈佛大学的著名女校瑞德克里夫学院(Radcliffe College;她在信里拼成:Racliffe)“独立研究奖助金”(Fellowship Grant for Independent Study).要我转托福伦兹教授为她写推荐信。她从印第安那回到住处(美国首府华盛顿)立即来信,说申请表上需要具体填写与推荐人相识多久,而她和福伦兹先生是初识,效果不会太大。(我已先向他转达她的嘱托,他慨然应允。)
“陈先生”指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总校区中国文学教授陈世骧。那年春天我接受他的聘约于七月开始去该校中国研究中心(("~enter·for Chinese Studies)继夏济安师之后担任陈先生主持的研究项目Current Chinese Language Project的工作。在印大时我告诉她也可以找他写推荐信。一九六六年她向中国研究中心提出的履历表说一九六七年取得瑞德克里夫奖助金是为了把《海上花列传》译成英文;次年获准延长一次,至一九六九年六月。
P9-10
西方颇有些作家以文情并茂的书信为人所知,以英国而论,就有蒲柏、菲茨杰拉德、拜伦和伍尔夫夫人等;十八世纪的查斯特菲尔德勋爵基本上是个政客,没有任何创作传世,却在文学史上留下芳名,所靠的就是他写给儿子和教子的数百封恳切的家书。(另外他接到约翰逊博士那封辛辣的驳斥信后“宽大为怀”的反应也反而成为佳话。)
尤其晚年,张爱玲怕与人来往,怕接电话,也往往怕收到信(因而需要回信),加以她写信费时费神:“我写信奇慢,一封信要写好几天。”(一九八九年十二月十一日来信。)有个记者掏她的垃圾时发现她写给夏志清先生一封信的草稿。事实上,我想,除非不得已她总避免写信。这样,无论在量和质上她的书信当然都不能与查斯特菲尔德勋爵或伍尔夫夫人等同日而语。另一方面,张爱玲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已经无可置疑,她的片纸只字都有参考的价值,遑论手札。(鲁迅的书信不很谈论文学问题;只因为是他写的,所以传得下去。)
张爱玲的遗嘱执行人林式同生前告诉我,他整理她的遗物时看到宋淇邝文美夫妇、夏志清教授和我给她的信。式同并说他注意到有些函件她没有拆封;她自己也不止一次提到为了专心写作——后来变成忙于应付“虫患”和照顾自己的健康——而往往不立即启看亲友(甚至姑母)的信(参看她一九八八年三月十三日来信。一九八八年四月二十六日来信说“我直到今年找房子住定下来才拆看你这几年的信”)。带反讽意味的是,这样一来,有些信函倒可能是因此才得以保存下来。
这情况我当年已经知道。除非有事或者太久没有她的音讯而挂虑,我避免打扰她,让她感到回信的压力;而且出于一种矜持心理,觉得不便多问关于她著作的事或别的文学问题;所以她的来信内容同鲁迅一样大都涉及私事和日常生活;到了晚年,几乎每一封都在谈虫患、健康或导致的屡屡搬家的困扰(一度竞“天天搬家”;见一九八六年九月二十五日来信)。我给她写信时便只能殷切地表达我的关怀,提出恳挚的建议。(顺便提一下:那些年我业余正在积极“恶补”,苦读经典作品,她忙里偷闲阅读的则大都是时下流行的书,包括名人传记和侦探小说;二人间缺少共同的话题。一九八二年我把一篇近作寄给她请教,七月五日她来信开头说:“前些时收到讲鲁迅与Dostoevsky一文,我因为没看过Dostoevsky,看着不免迷糊,所以还没看。”)
庄信正编注的《张爱玲庄信正通信集(1966.6.26-1994.12.16)》讲述了:一九五六年,张爱玲移居美国,一九九五年九月逝于洛杉矶。在美近四十年,张爱玲深居简出,极少与人来往。自一九六六年起,凡工作、搬家等重要事宜,都托由庄信正代为处理,写给他的书信多达八十四封,信件内容或长或短,或谈工作变迁及交办事项,或诉说阅读心得与生活近况……“半师半友”的情谊,点点滴滴尽在其中。
《张爱玲庄信正通信集(1966.6.26-1994.12.16)》由庄信正对张爱玲的八十四封来信与自己的五十封去信详加注解和说明,为我们感受张爱玲的晚年生活,及研究张爱玲的工作提供了弥足珍贵的第一手资料。
你是在我极少数信任的朋友的Pantheon里的,十年二十年都是一样,不过就是我看似不近人情的地方希望能谅解……张爱玲与庄信正三十年通信首次增订出版,阅读庄信正编注的《张爱玲庄信正通信集(1966.6.26-1994.12.16)》,了解张爱玲晚期创作及生活侧影的第一手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