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老百姓也不错
柯柔刚是娄城医院的院长,人称“柯一刀”。
做手术,病家就信他,大手术小手术都希望他柯院长主刀。往往通过七拐八弯的关系求上门来,还常有送礼的。有些礼收又收不得,退又退不掉,说句不算夸张的话,有时比动大手术还难呢。
有人说柯院长的名字好,又柔又刚,这一刀下去,要刚;这剥离、切除、缝合,则要柔、要细、要轻。至柔至刚,自然刀刀成功。
在娄城,柯院长的口碑,柯院长的名头甚至比市长,比书记还大呢。提起柯一刀,几乎没有不知晓的。
政协换届,按规定非中共副主席要超过半数,于是,娄城知名人士一个个被排起了队,一个个被品头论足,掂着斤两。柯院长是上上下下一致看好的人选,经上级考察,柯院长是呼声最高的一位。
柯院长当选为政协副主席,他是没有思想准备的,但既然领导信任,推辞就有拿架子之嫌,试试吧。别人咋当,我也咋当,总不至于比开刀难吧。
当了政协副主席后,柯院长才体会到头头脑脑常挂在嘴边的“忙”,常抱怨的“吃得苦吃得累”是啥涵义了。柯柔刚是细心人,每天记日记的,自当政协副主席以来,平均每天一个会还不止,有时上午开了下午开,下午开了,晚上还要开;有时一上午有两三个会,分身无术的他只好或赶场子似地赶会,或干脆视轻重缓急,只去一处。而这些会,与他的专业全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的,柯柔刚老老实实承认,他是外行。他觉得自己没有发言权,偏偏主持会议的总非要他说几句不可。说什么呢?这实在比开刀还难,这开刀,该什么部位一刀下去,口子该开多大,哪些该切,哪些该留,他心里有底,可现在那一个个会,自己又能提什么建设性的建议,或说哪些比别人高明的意见呢。
万一说错了,自己出洋相事小,叫下面具体经办的人怎么执行,岂不反误事,难啊。每每这时,他要绞尽脑汁准备好那么几句,这成了他每次坐主席台的沉重负担。
说良心话,柯柔刚对他的专业很喜欢,闲来翻翻医书翻翻医药杂志,有心得时写篇医学论文,他觉得这种生活很适合他。从政,他没想过,也没多大兴趣,但既然阴差阳错选择了自己,总不能没上场就打退堂鼓吧。再说了,如今出去,谁不柯主席长柯主席短,三天两日在电视里露脸,那感觉确乎不太一样。
中国有句老话“有得必有失”,这堪称至理名言。慢慢,那种使人有些飘飘然的“柯主席”称谓,已不再有多大的刺激了,这毕竟是虚的,而一顿又一顿的饭局,一杯又一杯的酒,却是实打实的。有人讲笑话说“不怕廉政,就怕连顿”,柯柔刚只能苦笑。他本不善喝酒,开始想打出牌子不喝,可这仅仅是一厢情愿而已。那举杯来敬的,都一脸虔诚,一脸谦恭,人家一口干了,你好意思无动于衷,好意思滴酒不沾。碰到有几个滑的,还会不真不假,不酸不咸地来几句,什么“是不是柯院长升了主席,瞧不上咱了。”“看得起我就一起干了”……
什么叫逼上梁山,柯柔刚算是有了点体会。
柯柔刚一喝酒就上头,眼睛就像兔子,红红的,那眼泪就会淌出来,三杯下肚,脸也红了,脖也赤了,说话就管不住自己舌头了。
柯柔刚向来十分注意自己的形象,可酒一喝,说了些啥,他自己都糊里糊涂,待外界的传言再传到他耳朵里时,他吃惊得人都傻了。这可怎么行,我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说这种混话。这一来,到酒宴上,柯柔刚就提心吊胆,怕别人硬劝他喝酒。他曾试了几次把酒吐在手绢里,或以浓红茶假冒黄酒,以白开水冒充白干,但无不以失败告终,非但当场被揭露,被人嚷着罚酒,还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酒场上最能看出一个人秉性,喝酒爽的人为人也爽,喝酒耍赖的人,做人也……” 这是什么话,这比抽他柯柔刚的耳光还使他难堪。
柯柔刚是新主席,官场上的好些人他并不认识,至于陪外地来的陌生人吃饭喝酒就更多了,作为政协的副主席,属四套班子的,属东道主,柯柔刚必须没话找话,说一些客套话,说一些欢迎话,说一些敷衍话,说一些意义不大,却又不能不讲的话,甚至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柯柔刚曾自嘲自己是“小人”,君子动口不动手嘛,以前动手开刀,他游刃有余,如今逼他当“君子”,他犯难,不善言谈的他宁可开一上午刀,也不愿陪着说一个小时废话。
外界只知道政协是拍拍手的,其实事还真不少呢,几乎没有会议淡季,这大会小会接着开,柯柔刚主刀的机会自然是愈来愈少了,常言道“曲不离口,拳不离手”,几个月不摸手术刀,又拿起手术刀,那感觉不一样,是迟钝,是麻木,说不清,反正没以前那样得心应手。
或许是走路少了,骑车少了,吃饭多了,开会多了,柯柔刚发现自己胖了十多斤,他担心这样下去,将军肚非找上他不可。也不知是不是喝酒多的缘故,他开始觉得那胃有些隐隐作痛,血压也比以前高了。“酒是公家的,身体可是自己的。”老婆的警告常敲打着他的耳膜。
柯柔刚明显地感到,老婆对他一天比一天不满意,想想也是,老婆也是吃专业饭的,她对政协副主席夫人的虚衔原来并不看重,以前夫妇常能一起谈谈家常,讨论讨论专业,现在可好,丈夫好像卖给了政协副主席这个衔,弄得双休日、节假日也没有空,三天两头不回来吃中饭吃晚饭,一回来就喊“累死了,累死了。”一上床就呼噜连连,这使她从心底厌恶。她对丈夫说:“还是回来当你的院长吧,当了这政协副主席,专业丢了,家顾不上了,外面又有那么多难听话,你值吗?”
柯柔刚已知道有人说他削尖脑袋往官场里钻,说他怎样怎样巴结市里的领导。想想以前自己的口碑多好,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即便老婆不提醒他,他也已萌生了退下来的意向。
柯柔刚毅然打了辞去政协副主席的报告,言辞恳切,令人动容。
市领导弄不懂,当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呢?多少人想这个位子都想不到呢。知识分子真怪。
柯柔刚在等着上级的答复,也似在等待着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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