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决定做个好人的这天早上,我正站在利维超市里,手拿一只扁平的纸盒,上面写着“铁盘烤鸡”。这是我经常买的一种半成品食物,它既好吃又便宜,制作起来也很方便。再加上随“鸡”附送的一次性锡纸烤盘,干脆连刷锅的麻烦也省了。打开烤箱门,把鸡放进去,关门,温度调到180℃,一个小时后,一只香喷喷、外焦里嫩的烤鸡就可以盛盘上桌了。可是,就在我准备把烤鸡放入购物车的一刹那,“蟋蟀吉米尼”突然从远处现身,三步两脚地冲过来,一把将纸盒从我手中夺了过去。蟋蟀吉米尼是我的室友,本名叫克尔斯汀,半年前搬到勃兰登堡和我同住。作为报答,她在柏林十字山的宿舍里也给我留了张床。从她搬来的那一刻起,两个世界便怦然相撞。克尔斯汀平日只吃素,吃的东西大多在有机食品专营店购买。除此之外,她还把评点我的饮食习惯当作了自己的天职。所以,我便给她起了“吉米尼”这个绰号,对,就是迪士尼动画片《木偶奇遇记》里的那只小蟋蟀。木偶匹诺曹被仙女施魔法变成人的时候,是没有良知的。于是,仙女派了一只蟋蟀陪伴匹诺曹,充当他的良心守护神。在电影里,这只蟋蟀头戴高高的礼帽,身穿燕尾服、硬领衬衣和马甲,靴裤外面裹着绑腿,胳膊肘总是夹着一只折叠伞。
“你怎么能买这种苦命的肉?!”吉米尼大喊,“你难道不知道这些鸡是怎么养大的吗?”
没错,我承认,在潜意识的某个边缘,我隐约可以猜到这只鸡活在世上的时候,生存状况很可能不大喜人。
“价格越便宜,饲养环境越差,道理就这么简单,”吉米尼一边说一边弯下腰,把烤鸡盒子端端正正地放回冷冻箱。然后,她指了指冰箱外面的价格标签:
“2。99欧元买一只整鸡,这意味着这只鸡的背后,隐藏着一桩残忍的罪行。”
我的眼前,顿时浮现出晚间电视节目里经常出现的画面:成百上千的鸡仔们,断了喙的,瘸了腿的,一个挨一个挤在狭窄的笼子里,脚底下踩着脏兮兮黏糊糊的粪便,伸着掉了毛的秃脖子,你争我抢地啄食。我不得不承认,要强迫自己去思考这些漂亮的肉鸡在进入超市冰柜之前究竟经历过什么,需要极强的意志力和忍耐力。这种思考毫无乐趣,甚至令人郁闷,因为经过一番思想挣扎,最后只能把被铁盘烤鸡勾起的胃口硬生生压下去。
在我决定做个好人的这天中午,我正坐在电视机前,吃着蟋蟀吉米尼精心烹制的素咖喱饭(说实话,这玩意儿倒真不难吃),一边听她对我的电视欣赏口味品头论足,一边暗暗问自己,当初同意让这个女人搬来同住,究竟是不是个好主意。我的患了癌症的爱犬布利趴在沙发边上,不时向我抛来失望的目光。如果在平日,这时候的它,早就在美美地享受铁盘烤鸡的残渣剩骨了。电视午间节目里,正在播放一部介绍下萨克森州某养鹅农户的电视片,大概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圣诞节作铺垫。这位农户采用的是传统的饲养法,也就是说,他的鹅是在户外放养的。电视上,天空碧蓝,樱花盛开,鹅群在草地上欢快地撒着欢儿。女主持人用愉悦的嗓音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一连串与幸福有关的词汇:幸福的动物,幸福的鹅,用幸福鹅加工的鹅肉……
“圣诞节的时候,你如果还想吃烤鹅的话,不妨买只这样的鹅。”吉米尼用和解的口吻建议道。
“你怎么会相信这些鹅的日子过得好呢?”我没好气地反驳说,“它们一点儿都不幸福,因为它们现在都死了。”
我对她的道德说教仍然耿耿于怀,谁愿意别人把自己当小孩子一样管着呀?我伸出手指着电视,说道,“鹅群太庞大了”,其实我压根儿不知道,理想的鹅群数量到底应该是多少只。“你觉得,它们这么挤在一起,会舒服吗?还有,你看见什么地方有水了吗?拜托,它们可是鹅!是水禽!它们脚底长的蹼是为了划水,而不是为了把草地踩平了。” 吉米尼神情窘迫地把目光投向电视。我仰身靠在沙发上。把一个一向总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人逼到墙角,这感觉可真是不坏。
“而且我敢说,这些鹅长这么大,没有谁见过自己的妈妈,”我不依不饶地说,“它们都是孵化器孵出来的,它们一个个都是孤儿。它们晕头晕脑地来到世上,满眼看到的只有电灯泡。从没有一位鹅妈妈能守在自己宝贝身边,体贴地呵着它,护着它。这,些小鹅仔只能和成百上千只同伴厮守在一起,相依为命。而且四周围,连一片能湿一下脚蹼的水洼也找不到。”
“不管怎么说,反正我觉得圣诞节的时候,你最好还是吃素。”吉米尼说。我随口咕哝了句什么,算是回答。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