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的《繁星春水》是继承胡适的《尝试集》所开创的新诗传统而创作的散文化的新诗集。她的小诗，句式、语序、词语本身的意义，都是散文化的。它以白话散文语言为基础，却又弹离了白话散文语言的基础。我们不可能把它作为口头的语言，从日常谈话中说出来。它是诗，而不再是散文。正是诗人冰心那颗童年的心灵，才把这些在成年人的思想里根本无法组织在一起的话语组织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

冰心的诗，清新、细腻、俏丽、淡远而不乏深沉，微笑里带着泪痕，一个个性化的、追求真善美的抒情主人公形象，在《繁星春水》中活灵活现。诗人用字极其清新，使人感到美妙柔婉的情绪，即使在含有教训的几句小诗里也能很纤巧地用别一种艺术的方法叙述出来，表现出内心的深思和灵感的顿悟，是瞬间的感觉、情绪的珍珠，有浓郁的诗意又有浅近的哲理。读冰心的诗，能使我们的心灵得到一时间的感通，让我们想起童年，想起家乡，想起故乡，想起家人，即使在炎热的夏天，也能感到一种沁人肺腑、清新凉爽的感觉。

这本《繁星春水》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

《繁星》自序

繁星

《春水》自序

春水

秋

天籁

影响

可爱的

病的诗人(一)

病的诗人(二)

诗的女神

假如我是个作家

‘将来”的女神

向往

迎“春”

回顾

病的诗人(三)

不忘

晚祷(一)

玫瑰的荫下

人间的弱者

不忍

十年

使命

纪事

中秋前三日

安慰(一)

安慰(二)

晚祷(二)

十一月十一夜

致词

解脱

惆怅

纸船

乡愁

远道

倦旅

相思

我曾

《往事·自序》

惊爱如同一阵风

生命

别踩了这朵花

雨后

卖花声

小白鸽捎来的信

《往事·自序》

我是一个盲者，

看不见生命的道途，

只听凭着竿头的孩子，

走着跳着的引领，

一步步的踏人通衢。

心头有说不出的虚空与寂静，

心头有说不出的迷惘与胡涂；

小孩子，你缓一缓脚步，

让我歇在这凉荫的墙隅。

听人声喧哗着四面，

对我在不住的传呼；

我起身整一整衣袂。

擦了擦脸上的汗污。

小孩子你别走远了。

你与我仍旧搀扶！

摸索着拾起琵琶

调着弦子，

我整顿起无限的欢愉。

第一部曲是神仙故事，

故事里有神女与仙姑；

围绕着她们天花绚烂，

我弦索上进落着明珠。

我听得见人声哗赞，

哗赞这热闹的须臾；

我只是微微的笑着，

笑着领受了这无谓的称谀。

第二部曲我又在弹奏，

我唱着人世的欢娱；

鸳鸯对对的浮泳，

凤凰将引着九雏。

人世间只有同情和爱恋，

人世间只有互助与匡扶；

深山里兔儿相伴着狮子，

海底下长鲸回护着珊瑚。

我听得见大家嘘气，

又似乎在搔首捋须；

我听得见人家在笑，

笑我这般的幼稚，痴愚……

失望里猛一声的弦音低降，

弦梢上漏出了人生的虚无。

我越弹越觉得琴弦紧涩，

越唱越觉得声咽喉枯！

这一来倒合了人家心事，

我听见欣赏的嗟吁。

只无人怜惜这干渴的歌者，

无人怜惜她衣汗的沾濡！

人世间是同情带着虚伪，

人世间是爱恋带着装诬……

我唱到伤感凄凉时节，  我听见人声悄悄的奔趋。

第三部曲还未开始。

我已是孤坐在中衢，——

四围听不见一毫声息，

只有秋风，落叶，与啼乌！

抱着琵琶我挣扎着站起，

疼酸刺透了肌肤。

竿头的孩子哪里去了。

我摸索着含泪哀呼。

小孩子，你天真已被众生伤损，

大人的罪过摧毁了你无辜，

觉悟后的彷徨使你不敢引导，

你茫然的走了，把我撇在中途！

我拼着踽踽的曳着竿儿走去，

我仍要穿过大邑与通都！

第三部曲我仍要高唱，

要歌音填满了人生的虚无！

惊爱如同一阵风

惊爱如同一阵风，

在车中，他指点我看

西边，雨后，深灰色的天空，

有一片晚霞金红！

睡了的是我的诗魂，

再也叫不觉这死寂的朦胧。

我的心好比这深灰色的天空，

这一片晚霞，是一声钟！

这一片晚霞是一声钟，

敲进我死寂的心宫，

千门万户回响，隆——隆，

隆隆的洪响惊醒了我的诗魂。

惊爱如同一阵风，

在车中，他指点我看

西边，雨后，深灰色的天空，

有一片晚霞金红。

生命

莫非你冷，

你怎秋叶似的颤抖；

这里风凉，

待我慢慢拉着你走。

你看天空多么清灵，

这滴滴皎洁的春星：

新月眉儿似的秀莹，

你头上有的是快乐，光明。

你看灯彩多么美妙，

纺窗内透出桔色的温柔；

这还不给你一些儿温暖？

纵然你有海样的深愁。

看温情到了你指尖，  看微笑到了你唇边——

你觉得生命投到你怀里不？

你寻找了这许多年。

别踩了这朵花

小朋友，你看，

你的脚边，

一朵小小的黄花。

我们大家

绕着它走，

别踩了这朵花！

去年有一天：

秋空明朗，

秋风凉爽，

它妈妈给它披上

一件绒毛的大氅，

降落伞似的，

把它带到马路边上。

冬天的雪，给它

盖上厚厚的棉衣，

它静静地躺卧着，

等待着春天的消息。

这一天，它觉得，

身上润湿了，

它闻见泥土的芬芳；

它快乐地站起身来，

伸出它金黄的翅膀。

你看，它多勇敢，

就在马路边上安家；

它不怕行人的脚步，

也不怕来往的大车。

春游的小朋友们

多么欢欣！

春风里飘扬着新衣

——新裙，

你们头抬得高，

脚下得重，

小心在你不知不觉中，

把小黄花的生机断送；

我的心思你们也懂，

在春天无边的快乐里，

这快乐也有它的一份！

雨后

嫩绿的树梢闪着金光，

广场上成了一片海洋！

水里一群赤脚的孩子，

快乐得好像神仙一样。

小哥哥使劲地踩着水。

把水花儿溅起多高。  他喊：“妹，小心，滑！”

说着自己就滑了一跤！

他拍拍水淋淋的泥裤子，

嘴里说：“糟糕——糟糕！”

而他通红欢喜的脸上，

却发射出兴奋和骄傲。

小妹妹撅着两条短粗的小辫，

紧紧地跟在这泥裤子后面，

她咬着唇儿，

提着裙儿，

轻轻地小心地跑，

心里却希望自己

也摔这么痛快的一跤！

P198-209

在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上，冰心是一位才华横溢、成就卓著、有着独特艺术风格的女作家。原名谢婉莹，1900年10月5日生于福建省福州市。父亲谢葆璋是清末和民国的海军军官，爱国忧民，正直不阿；母亲杨福慈，温厚慈祥，思想比较开通。幼年的冰心是在大自然的怀抱和父母亲的溺爱中长大的。1919年9月起，她以“冰心”为笔名问鼎文坛，迅速成为“问题小说”的代表作家。同年冬，开始以诗歌体裁抒唱对人生、大自然、亲情等的感受。1923年1月，诗集《繁星》由商务印书馆初版，内收小诗164首，前有《自序》，为《文学研究会丛书》之一。5月，北京新潮社初版了她第二本诗集《春水》(作为《新潮社文艺丛书》之一)，收小诗182首，书前录《繁星》第120首为《自序》。《繁星》和《春水》的问世，使冰心成为“小诗体”的代表诗人，《繁星》和《春水》也成为了冰心作为诗人的代表作。

作者在《(冰心全集)自序》中说：“我写《繁星》……因着看泰戈尔的《飞鸟集》，而仿用它的形式，来收集我的零碎的思想”，“是小杂感的一类的东西”。冰心的《繁星》和《春水》，是自己所想、所忆、所思的记录。在《繁星》中，诗人用小诗的形式来捕捉一瞬间稍纵即逝的思潮，诗中孕育着社会、人生、宇宙、自然等多方面的哲理，又含有某些朦胧、空幻的意念与遐思，体现了她的理想和审美追求。《春水》的内容和风格可看作是《繁星》的遗风和继续。具体而言，冰心的诗主要宣扬一种爱的哲学，集中于对亲情之爱、人类之爱、大自然之爱以及儿童等的讴歌：

冰心生长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里，父母亲给了她生命，给她讲故事，打开了她的心扉，把她带入丰富的精神世界。诗中对童年的回忆，父亲、母亲以及弟弟等的抒发，洋溢着一股浓浓的亲情，这是诗人个人的亲切的经验和真实感悟的结晶。如“母亲呵！／撇开你的忧愁，／容我沉酣在你的怀里，／只有你是我灵魂的安顿。”(《繁星》三三)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无穷无尽的不仁义不道德不平等不民主不自由造成没完没了的恩恩怨怨强掳豪夺兵火相加你死我活，人类一直没能解决这个矛盾。诗人呼吁人类相爱：“人类呵！／相爱吧，／我们都是长行的旅客，／向着同一的归宿。”(《繁星》一二)冰心诗中也有对大自然的礼赞，在她心目中，高山大海日月星辰朝晖夕照，都是她作品里的美好事物，诗人经过了具体细致的观察，赋予它们无的生命和激情。如“月呵！／什么做成了你的尊严呢？／深远的天空里，只有你独往独来了。”(《春水》八)

冰心的诗，清新、细腻、俏丽、淡远而不乏深沉，微笑里带着泪痕，一个个性化的、追求真善美的抒情主人公形象，在《繁星》和《春水》中活灵活现。诗人用字极其清新，使人感到美妙柔婉的情绪，即使在含有教训的几句小诗里也能很纤巧地用别一种艺术的方法叙述出来，表现出内心的深思和灵感的顿悟，是瞬间的感觉、情绪的珍珠，有浓郁的诗意又有浅近的哲理。读冰心的诗，能使我们的心灵得到一时间的感通，让我们想起童年，想起家乡，想起故乡，想起家人，即使在炎热的夏天，也能感到一种沁人肺腑、清新凉爽的感觉。

编 者

2010年4月于武汉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