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薪火相传
“那几年里,不该死的死了,我这本该死的却还活着,而且活得很长很长。”
活着好!要是不活,着,我哪里知道自己的儿子、孙子会这么有出息,而我的曾孙更是把我湮没了多年的武者之心给重新点燃,让这点灰烬发出最后一点热力。
老人家叫岳文勋,今年九十八岁,很老了,脸上却透出红润,乱糟糟的胡子和向后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质地、光泽都十分饱满,仍旧是黑的多,白的少。眼睛眯成一条缝,乍一看,眼神有些混沌。但是你若与他的眼神对视得久了,却能感觉到老人家眼里细细的精芒能扎得你眼睛生痛,扎透你的身子,让人不由自主地想缩成一团。这种少见的搭配,看上去确实相当特殊。
他伏在案台上,一笔笔写着自己一生所学,以及自己一生中走过的路,生怕有半点遗漏,写几个字就停下来想想。翻过去的信纸已经积累了很厚的一沓,是很漂亮的旧体字,很少有人在那么长的文章中,还能一丝不苟地遵守书法中那提顿、藏露、方圆、快慢之道。
或许老人是不想给这件东西留下任何瑕疵,更重要的是对最后拿到这些文字的小家伙,这该是一篇完美的文稿,毕竟旧体字如果潦草了,读的人容易出错。
“虎禅去日本看望国忠,顺道做武术修行,等他回来,我把这篇文字交给他的时候,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啊?一定爱不释手,欢呼雀跃……总之,这小家伙的快乐,是我一生中最后的一种乐趣。”
老人拿起旱烟杆吧嗒几口,有滋有味地念叨着。
对于一个真正的武者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拳法的招式,不是什么内外功的练法,而是一个真正的高手毕生的练武经验。有这个作为印证,可以让后人少走许多的弯路,得到很大的启发。
“老哥哥们,你们输了,你们的功夫,现在早没影儿了,留下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许多没摸着门儿的小辈也顶上了前人的名号,打起了祖先当年的牌子,扛起了先贤的大旗。没错,小时候,每次比武,我总是打不过哥几个,但是我活得最长,长到可以把当年我们的那些东西:练武、打斗、还有遇险护身的经验,完完整整地告诉我那曾孙儿。你们都别小气,我把你们当年的经历也一块儿写给了孩子。不管你们喜不喜欢我这么做,我想还是和当年一样——我铁了心要干的事情,你们总是能够接受的。瞧我老成这样了,还在跟另外一个世界的你们耍小孩子的赖皮。人生下来的时候,一个孩子,什么都没有,单纯,现在什么都放下了,又单纯了,又像孩子一般,所以你们有脾气,等我过几年下去了,你们再冲我发吧。”
终于写到了结尾,按照惯例要写上落款,可是写上“岳文勋”好,还是……老人笔尖停在空中,他的双手,在他九十八岁的今天仍然饱满稳定,一生中厮杀、比武都鲜有差错,在做这个抉择的时候,却不禁微微地颤抖。
这些是为什么写的?为的是传承,还是为了虎禅?
“我这么老了,已经不想干什么大事了,什么风云沧桑、什么流派兴衰,都与我无关。倘若我的老哥们儿还都在世,那虎禅得被他们宠成什么样子?我还在乎什么?我是为了什么打破祖宗惯例,留下文字?若要单论及武术的传承,一代一代,那并不是形式上的教学,而是用心关怀着后代的成长,别人我不知道,也不想管,我关心的只是虎禅。”
老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落笔,犹如果断出招,写上了落款:太爷爷。
大洋彼岸,日本东京。
“虎禅!臭小子,才来半个小时就往外跑。”
“不是,我刚来的时候看到那边有个很朴素的武道馆。可有味儿啦!国内没有这样儿的。”
“不成!过来给爷爷点茶。”
“爷爷,你见哪个年轻人跑到国外旅行还待家里喝茶的呢!”
“你爷爷我不是年轻人,我不管,你要学学茶道茶德。这也是修行。修行又不一定要打架。阿勇!把他给我揪到茶室里来!”
常年跟随着岳国忠的亲信阿勇,手足无措地挠头。
“总裁,我完全打不过孙少爷啊……”
“嗯?跑了?他什么时候跑的?”
“总裁,孙少爷的身法一直是很快的啊……”
“早说了,这臭小子练武练多了,就是不学好!”
“不过话说回来,孙少爷调皮,我看您生气也生得很愉快。他不在的时候,您很少如此开朗。”
“哈哈哈哈,你们啊……罢了,晚上的茶会后,我跟虎禅吃饭。”
在日本,有许多很有名的武道组织:空手道的极真会、柔道的大道塾、合气道的养神馆等等,这些武道体系都不足为奇。而在许多小道场中,有些不出名的武道流派经营惨淡,有的小武道馆甚至入不敷出,还是馆长自己填钱撑着,来学的人也少。
但道场小,名气小,不代表功夫一定不行。有的是道场经营不善;有的是武道的体系不利于群体教学;更有的还守着武术界的诸多老规矩和古老而又确实很有效的训练方法,只是现代年轻人很难接受。比如在日本青森,据说有剑术流派的入门仪式还保持着歃血为誓的惯例。
还有的实战功夫,虽然厉害,却远不如经过修改的现代竞技化武术来得漂亮、潇洒、大气。比如现代剑道出剑走闪都很潇洒,手中的竹剑碰到对手就得分,显得十分的轻巧。但古剑道却不一样,如果没有裙裤的掩饰,下盘的动作就很大,招式看起来粗野蛮横,可是出剑劈斩、刺突的威力和实际对敌的效果,却是现代剑道没法比拟的。
这些年复一年守着自己小道场的人们,很少费心思去想自己的武道馆如何赢利、如何宣传,而是像老和尚坐苦禅,守株待兔般随缘,这更显示出武道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不需要去思考,没有任何怀疑地成了生命中的一部分,就像人们很少会去想“我为什么有两只脚?为什么不是一只脚,不是三只脚,偏偏是两只脚”一样。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