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尔逊闻到的第一种气味是青草的气味。丰富、美妙、神秘的青草。气味是从安德森太太农舍外边的牧场上随风飘进来的。在安德森太太的农舍里,纳尔逊和他的兄弟姐妹们正依偎在母亲身边,不停地扭动着身体。这种强烈的、全新的刺激让他皱起了他的小鼻子,令他感到困惑。当他还在母亲子宫里的时候,随着嗅觉的飞速发育,他就依稀能闻到这股远处的气味了。但是,此时此刻,外界这强烈的青草气味对他形成的冲击,既让他惶恐不安,又让他心旌摇荡,同时,他的内心深处还涌起了一种莫名的神秘感觉。
气味是多层次的。随着岁月的流逝,纳尔逊将学会辨别蕴藏在这些浓郁气味里的丰富含意。它们包含了某些具体日子里的具体信息——哪种动物曾经在附近徜徉并留下了它们的印记,哪个清晨曾经有过多少颗露珠,以及这些露珠所来自的远处草场上的某些细微迹象。这些气味里还含有其他的信息,例如,两天前下过的一场雨,以及蛰居草丛中的那些虫子。而且,青草还会带来自己扎根其中的土壤深处的信息,有关往年夏天和很久以前的那些冬天,有关纳尔逊的出生地——位于新罕布什尔州的一个县——上的存在过、又消逝了的那些动物和植物,有关在这片富饶的土地里长眠了数世纪的那些根茎和遗骸的历史。
纳尔逊是一窝六只杂种狗幼仔中的一只。其实,也并不能说他是杂种狗。安德森太太培育纯种猎兔犬和卷毛小狗已有多年。她的幼犬被卖到全美的各个地方,每只价值数千美元。纳尔逊的母亲洛拉——条非常温柔的杏黄色微型卷毛狗——已生养过好几胎小狗。他的父亲“国王”是一条猎兔犬,完美无瑕,在每年的全县交易展示会上都是相机追逐的焦点。两个月前,也就是洛拉正发情的那段时间,“国王”是不被允许接近洛拉的院子的。他曾多次成功让一条名叫奴佳的母猎兔犬怀孕,安德森太太也非常喜欢他,不过她已经计划好让洛拉与她正常的性伙伴肯尼迪一起来生儿育女——那是一条深棕色的卷毛狗,有一颗非常温柔的心。然而,完全出乎安德森太太意料的是,早在去年春天,“国王”就已经深深地沉醉于洛拉窝棚里飘过来的浓郁芳香了。洛拉窝棚四周的木栅栏下的一个小豁口预告了事端的肇始,当安德森太太不在附近的时候,“国王”就疯狂地在那里刨掘,结果就是他终于如愿以偿,与洛拉做爱了。一切都没有引起安德森太太的怀疑,直到洛拉的幼仔们降生后,她才意识到“国王”干了什么好事,因为他们看上去不像她曾见过的任何一种狗。安德森太太心里闪过一丝恼怒,同时也有一点遗憾——因为她用一窝小卷毛狗去赚数以千计美金的计划显然已泡汤了。不过,当她将纳尔逊的一个姐姐捧在手掌中,感觉到了小狗的心跳时,她的心顿时被融化了,她知道在这些小狗生命的最初两个月里,自己会用全部的爱去抚养他们,就像她曾经将爱倾注在以前的那些纯种小狗身上那样。
卷毛狗一胎生两到三只幼仔,安德森太太是已经习以为常的。但这一次洛拉却一胎生下了六只幼仔。也许是因为“国王”当时不停地和洛拉做爱的结果。洛拉发情时会散发出一种无法抗拒的香气,这让“国王”每次觉得他们之间的性事将要告一段落时,他那颗猎兔犬的心中就会一次次进发新的能量。
从自己身体里生出来六只幼仔,这让娇小的洛拉感到很惊奇。她也为第四只幼仔感到伤心,因为他一落地就躺在那里,动都没有动过。她吃掉了曾在子宫里保护过这个孩子的小胎盘,一次又一次地舔着这个孩子,努力想让他起死回生。安德森太太一边看着一边祈祷,希望小狗能够动起来。然而,半小时过去了,他身上没有出现一点生命的迹象,安德森太太轻轻地把小狗从洛拉身边拖走,将他包在一条白毛巾里。夜里晚些时候,她会火化他的尸体,将他的骨灰撒在农舍外边的草地上。她会仰望新月,为这条没有机会看到母亲子宫以外世界的小可怜祈祷。
当幼仔从视线中消失的时候,一种无形的悲伤涌上洛拉的心头。但悲伤没持续多久,她的肚子就又开始抽搐了,很快,又有一条漂亮的小狗降生到了这个世界。纳尔逊基本上是条浅棕色或杏黄色的小狗,身上点缀着一些白色斑点,特别是在脸部。他一只眼睛周围环绕着一个深棕色的圆圈,而另外一只眼睛却被一个白色的圆圈包围着。这让他从小就给人留下了一个“大眼睛”的印象,似乎总是流露出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不过,在他降生的那一刻以及他生命的第一个星期里,他的两只眼睛一直都紧紧地闭着。
随着青草的气味第一次充盈他的世界,纳尔逊的鼻子激动地抽动起来。他感到母亲在舔他,她气味中的浓情暖意充斥着他的感官。安德森太太又走了进来,注意到了这条新生的小狗,她非常温柔地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纳尔逊第一次闻到了人的气味,这种气味非常混杂,但是也很温馨、很美好。
在生命的第一分钟时间里,各种错综复杂向纳尔逊小小的身心袭来,突然,他被一种压倒一切的饥饿感击中了。他的母亲看见他稚嫩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当然她的其他几个孩子也不例外。洛拉再一次憋足力气往外推压,接着她这胎的最后一个孩子——纳尔逊的妹妹降生到了这个世界,她蠕动着身体,到处嗅着。安德森太太轻轻地将每条小狗都放到洛拉的六只乳头旁,他们迫不、及待地拱动着身子,扑向生命中的第一顿美餐。P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