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是一本短篇小说集。作者蔡铮将笔墨集中在一段特殊的岁月,写了一些挣扎在底层的乡村人的生存状态、精神状态及心灵的轨迹。都是些简单的关于吃和穿、死与生的故事。故事中或许可见为何中华民族会多灾多难而又能历经磨难延续生长的深层根源。
本书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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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 种子(蔡铮作品集) |
分类 | 文学艺术-文学-中国文学 |
作者 | 蔡铮 |
出版社 | 长江文艺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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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 编辑推荐 《种子》是一本短篇小说集。作者蔡铮将笔墨集中在一段特殊的岁月,写了一些挣扎在底层的乡村人的生存状态、精神状态及心灵的轨迹。都是些简单的关于吃和穿、死与生的故事。故事中或许可见为何中华民族会多灾多难而又能历经磨难延续生长的深层根源。 本书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内容推荐 《种子》是一部中短篇小说集。小说以中国北方农民为主要对象,以土地为主线,围绕着生命这个主题,写了一些简单的吃和穿、死和生的故事,写了挣扎在底层的中国农民的生存状态,从中折射出他们生命力的结实和旺盛,他们的淳朴和天真,他们的愚哧和宿命。揭示了中华民族苦难深重却顽强生长的深层文化因素。 《种子》由蔡铮编写。 目录 代序:蔡铮和他的几篇小说 最好的菜 种子 天德 娘的信 读书 贵花 会餐 油条 狼猪 裤子 猪精 六根指头 老师 流氓 走 试读章节 读书 四十年后忠福还清楚记得父亲送他到学堂时嘱咐他的话。父亲要他行枝动叶都听先生的,先生叫坐着就不要蹲着,叫叩头就赶紧趴下。临近学堂,父亲忽然问:“先生叫你吃屎你吃不?”他稍一迟疑,父亲就翻了白眼,吓得他忙问:“人屎还是狗屎?”父亲大吼:“人屎狗屎猪屎,碰到什么屎就叫你吃,你吃不?”他忙说:“吃。”父亲这才和容了些,说:“对,管他什么屎,先生叫你吃,二话莫说,爬下去就吃!这样他才肯把肚子里的金子银子倒给你!” 父亲是花了几担谷送他去读书的。父亲说这样他的肚子就成了聚宝盆,那谷就是种在他肚子里的田里了。说肚里有货比田里仓里有货保险。肚里的货不怕天干,不怕水淹,不怕霜打,不怕虫吃;白日不怕人抢,黑夜不怕人偷;借又借不去,抢也抢不走;总是自己的,活着盛在肚子里,死了带到棺材里。肚子里有货,走遍天下都不怕。没吃的,拿出一点来就可换一大海碗干饭;没穿的,拿出一点来就可换一身新衣裳;肚子里还有,就再拿,就可换房子,换田地。只要肚子里货多,就可换好吃的好穿的好住的好玩的。缺什么换什么,想什么换什么,连俏婆娘都可一换一大篓子…… 邻院刘三爷家也聘有塾师,但不收外姓人。父亲便托人情把他送到跟自己同宗的李家大屋,去跟一个姓余的先生。 余先生是流落到这里的逃兵。在李家大屋给李老四家写了一副应景对联,被李老四一眼相中,聘做了塾师。他写的那副对联后来这一带的好些人都写了贴在自家门前。这副对联的上下联是:“门朝青山伏虎地,户临碧水卧龙池”,横联是:“藏龙卧虎”。其实这一带的院子都是挨塘向山,跟李家大屋一样。李家大屋门前那口塘一下雨水就浑得象一塘泥巴浆,塘里终年只有几条象中了毒得了病的鱼晕乎乎游来荡去;门前那座山也是坟包一样的小山,山上尽是些古藤乱树和狗尾巴草,山上四季也只有野兔山鸡出没。 忠福跟余先生一道食宿。余先生并没叫他吃屎,只是叫他吃白玉玉香喷喷的米饭,吃他家只有逢年过节才吃的珍珠米饭。第一餐忠福吃了三大海碗才饱,吃得先生一双细眼睁得跟张开的嘴巴一样大,吃得先生连声大叫:“好!好!吃得就好!”那以后先生就餐餐煮得多多的,到吃饭时就他只端着空碗笑咪咪地看忠福吃,催忠福吃,吃,再吃,都吃了。他说小孩都是橡皮肚子,越吃多越好。父亲本来嘱咐忠福少吃先生的,反正不做活,每餐只吃个二分饱,腾出肚子来装字。可父亲又叫他听先生的,先生叫他吃,他怎能不吃呢?又不是叫他吃屎。 珍珠米饭吃到后来比猪屎狗屎人屎都难吃,吃得他要吐,但先生一叫他吃,他便又接着往口里塞,塞得喉咙都哽住了。可先生叫他看吞他不能吐啊! 先生第一天教了他一个字:“人”。 先生说:“一撇,再一捺,就是个‘人’。只一撇,什么也不是;单一捺,也什么不是;一撇一捺凑一块才是个‘人’。一撇撇长了,‘人’就象个长尾巴的黄鼠狼;一捺捺短了,‘人’就象蹲着的狗;‘人’是站着的,叉着脚竖挺挺站着的……” 第二天先生又教了他一个字:书。第三天先生又教了他一个字:读。 第四天先生就叫他把这三个字连起来写。他便歪歪扭扭地写下三个字:人书读。先生叫他把三个字倒过来写,他便又写下三个字:读书人。 先生说:“对,读书人。什么叫读书人?读书人就是靠读书过日子的人。读书读来金银,读书读来田地。从今而后,你就是个读书人了。读书人就要有个读书人的样范:坐要坐正,行要慢行,说话要轻声细语,做事要细细精精。以后要把心全放在书上,就象锅盖子盖在锅上一样。没有盖锅盖子,烧了一捆柴,那饭还是生的。以后有空就要坐在这里读书写字。读书人不能瞎蹦乱跑,不能打闹哂笑,不能爬树玩水。你一蹦跳,那字就抖落了;你一打闹,那字就泼洒了;你一爬树,那字就挂掉了;你一下水,那字就冲跑了。以后要仔仔细细地坐着读书写字;吃时想着书,喝时想着书,睡时想着书,上茅厕也想着书,这样才读得出来,这样才能出人头地。要记住: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先生接着讲了古人凿壁偷光,悬梁刺股的故事。听得他发呆。 从第五天开始,先生就对他严厉了起来。 天刚亮,先生就把他唤了起来。说睡了一夜,字在肚子里凉了,要起来温温。他便端了凳子,坐在门口亮光下瞌睡沉沉地温那几个字。 放学后同窗们都蹦蹦跳跳地走了,他却哪儿也不去,只钉在那儿,反反复复、颠来倒去地写刚学的字。 夜里先生要他学完一根蜡烛才许他上床。他总是看着看着眼前就雾蒙蒙的,字成了一大团黑墨。家里只逢年过节才点烛,平常里一抹黑就上床,天黑了父亲是不准他玩的。现在每天夜里先生坐他边上,看到他头点在桌上就敲他一下,叫他站直了看书写字。 白天他眼皮直往一块扯,但他不能打瞌睡。先生叫读,他便哇哇啦啦地读,先生叫写,他便呼呼哧哧地写。只有到茅厕的路上才可以打打瞌睡,一尿完又得赶紧往回跑。有回他刚在茅坑里蹲下去就靠在墙上睡着了,象睡在床上一样舒服。绿头苍蝇巴了他一脸,他舌头都掉出来了。小伙伴们见了,都以为他死了,吓得不敢进茅厕,大呼小叫喊来先生。先生揪了他半天耳朵才把他扯醒。 但字就是金子,银子,一点也不错。 外公过六十大寿,听说忠福在读书,就非要他去不可。父亲便来告假,带他去给外公拜寿。 拜寿的人很多,外公一见他去了就抛开所有客人来接他。抓着他的手,捧着他的脸问这问那。父亲说先生夸他聪明又听话,将来前途无量。外公便喜得眉开眼笑,慌忙摸出一把零钱塞给他。 舅父见老人对忠福好,心里不太舒服,就过来问忠福一担米有几升,一丈布是几寸,三年等于多少天,忠福嗯嗯啊啊答不出,他便嗬嗬笑起来,说:“读书怎么还读呆了呢?往日不是这样一问三不知的啊!” 外公一听就火了, “读书人都是这样呆,只有你那几个五狼神天不怕地不怕的才不呆!” 说得舅父红了脸。舅父便抢了忠福的手说:“来,给家家写个寿字,喜他一下。”马上有人拿来了笔墨纸砚。父样便把忠福抱了,放在桌上爬着,面对着那张红纸。舅父以为忠福不会写,哪晓得他头几天学的就是“福禄寿禧”几个字。忠福提了笔,便闷声不响地爬着,一笔一划地写起来。喘吁吁一收笔,一屋人都轰了起来,连舅父也喜得直拍忠福的脑瓜。 他为父亲争了光。父亲说他那回才知道了什么叫做父因子贵,说那是他投生以来最荣耀的一天。那天他被扯在了一席,个个都向他敬酒,夸他有算计。他平时不沾酒的,那回却喝了很多。喝了还蛮舒服。 临走外公送他们送出老远,说:“还是你看的远,买了字在娃肚子里装着。有一肚子字,怕他还愁吃愁穿?”到了背人处,外公塞给父亲一块银元,父亲死活不要,外公说是给他孝敬先生的,父亲这才接了。 路上,父亲说:“福儿啊,我说字就是银子吧!你以为家家好容易把一块钱给你?那是你一个字换来的啊?——你肚子里有多少字?”忠福说:“一百个。”“那就是一百块银元啊!”父亲乐得背着一百块银元在路上颠颠地跑起来,跑得比发疯的牛还快。 忠福一辈子都记得他的一个字换过一块银元,虽然那个字不久就再也写不拢。 忠福的肚子装不得银子。不久他就开始肚子胀,肚子痛。一痛起来就坐不住,痛得直冒汗,象有人绞他的肠子。先生给他掐筋,掐了好几回都未见好;先生又给他烧纸,烧了几堆纸也未见效。 先生只好叫他父亲来接他回去。 父亲说怕是他在哪儿野,野丢了魂,便叫娘给他叫了魂;娘说怕是叫鬼撞着了,又给鬼烧了纸。他便真的好了。 可他就是不能读书写字。一拿起书他就肚子痛,痛得打滚;一提读书,他就发烧,烧得烫人。父样便去找当地有名的神医海绵先生。 海绵先生听了症状后说:“有些人晕车晕船。这些人其实什么病也没有,只一上车船就头晕呕吐。你娃儿的病是他这大的小孩常有的,好好的,一见书就肚子痛,头痛,发烧,呕吐。这种病叫晕书。” 父亲忙问:“那有什么药治没有呢?” 海绵先先说:“这些病是胎里带来的,没治。晕车的人只有不乘车,晕船的人只有不坐船,晕书呢,只有不沾书。” 父亲听后连着几夜都睡不着。 后来他碰上刘院的三爷,三爷说:“读书是肚子装金装银的事。不是捞到了什么人就读得了人吃得下字的。没有那个肚子,喝生油就要拉稀,吃生肉就要肚子痛。牛是犁田耙地的就不能看门护家,狗是看门护家的就不能犁田耙地;杉木做得梁,竹子做得床,非要把竹子做梁,屋就要塌……,要就么样的料做么样的用的啊……” 这几句话父亲临死还溜给忠福听。这几句话气得他一病十几天。难道只他三爷家的人肚子是金子做的银子打的,只他们的肚子装得下字,别人的肚子就装不得字?他发誓要养一个不晕书的儿子,可他娘不争气,后面屙的几个都是没用的狗婆。 后来父亲也认了,说那不是忠福的错。小时让他抓周,在他四面放了许多东西。借来的算盘、书、纸、笔砚,又香又亮,都放在他前面,还让他娘站在那些东西前边,可他偏口水流流地转过去,把屁股后头的牛鼻桊抓了塞在口里,咬得直流诞,扯都扯不出来;把笔赛在他手里,他根本不拿。那是命。 只得把那块银子给先生,退学。 四十年后,忠福只会写一个字。他做了他八岁儿子的一字之师。“一撇,一捺,凑一块就是个‘人’;只一撇,就什么也不是;要一撇一捺凑一块才是个人。……” 有回他在田里起沟起得好好的,忽然叹口气,说:“我是一撇。”大喜问;“什么?”他又说:“我们都是一撇。”大喜问:“你说什么?”他便歇了锹,说:“一撇一捺伙一块才是个‘人’。只一撇,就不是‘人’,就什么也不是。我们是什么!说是畜性,又少根尾巴;说是人,又哪里象个人?什么也不是,那不就是一撇?”大喜是堂员,把他的话上告了。他挨了斗。 后来人就叫他“一撇”。 忠福挨过斗后很高兴,说幸亏他当初晕书,没学一肚子字。肚子里装一个字都要挨斗,要是多学几个字,那还不要坐牢?要学一肚子字,那还不要杀头? 不过他还是把玩丢了书包的小儿子毒打一顿,打得他走路都一拐一拐的。当夜又叫堂客把他的一件破褂子剪了,给儿子缝了个新书包,叫他第二天背了上学去。 1992 原载 《今天》2001年夏季“蔡铮小说专辑” P53-58 序言 蔡铮和他的几篇小说 头一次读蔡铮的文字是十四、五年前了。油印本,厚厚的,好几本,有诗,也有小说。现在如还有,该是文物了。那时,他二十岁出头,每天写,大概已经有百多万字了。他写作的风格、气韵当时就已经有了。 蔡铮的经历有些传奇。他的家乡红安是中国贫困之地,革命造反之乡。作为农民的儿子,饥饿贫穷,父母没有文化,加之社会动乱。便“野”在地里。好在他聪明,考上了师专读英文。也就是那时开始了他的文学。毕业,自愿回乡务农。养鸡,鸡却死个精光。不甘心,就闯去当兵。因为会英文,调到一所军校当代课教师。孤独、寂寞,与世隔绝,但却有了清净和时间,于是有了一段很好的创作。他的写作,主要也就是那几年。之後,他在家种地,又去代课,又去读书。94年,中国现代史研究生毕业,他放弃了读博士、出国的念头,谋职北京准备发愤写小说。但无人赏识,也无处发表作品,生活亦无着落。最後还是出走,来了美国。又读书,又寻职,现在是有了工作,也有了女儿。但他仍然不安,时时想辞职,去写他的小说。有一天,他或许会出走,突然跑回红安。写作始终像恶魔一样追随他,但他终也未能当一个职业作家,甚至没能发表作品。 寻根文学毕竟是“寻”,但蔡铮的小说却是土地中由根长出来的。蔡铮的小说如他的体质,结实饱满,像中国北方的玉米。在他小说的细节中,我们可以看到他生命的结实、旺盛,充满活力的诗意及热情,当然还有他的淳朴和天真。他由土地而来,他的小说由他而来,是他生命的庄稼。中国有不少写农民的小说和作家,但多是由外部的观察和描写,但 蔡铮的小说却是他生命内部的生长、开放。而他属于大地和农民。 “五四”新文学以个性自由为主旨,它以西方文艺复兴以来的人文精神为参照和指向,因此,它就有了对中国传统、社会和人文情态的激烈的否定、批判和反叛。这是早期“五四”文学的主流。叛逆出走、孤独郁抑乃至激进革命的青年是当时小说的主要人物。我们今天来看,这是文明撞击中,生命的裂变。不论对否,其作为生存、生命则为异常。由于异常个别而光彩。冯文炳的出现是它的一个反动。他把目光转向中国本土,在民间风情中给予人文的肯定。他使中国民间人文情态进入新文学语言,这有似于「诗经」。由是新文学除了由内向外的一向──叛逆与批判之外,还有了由外向内回归的一向──对中国本土人文情态的认定和审美。新文学回到了中国人文生存的主体,回到了中国自身的文化气韵,人文情态,自然风俗。这是一个重要转变。冯文炳是一个开始,只是他更接近散文。但到沈从文便有了成熟的人物──小说,至此新文学的这一脉在中国便落了根。以後有艾芜、叶君健、老舍。戏剧上,曹禺由「雷雨」到「原野」,也可以看出新文学的这种变化。所谓文学的根,即是其本语种的人文文化情态,语言由此发生。 自四九年,中国新文学就基本断了根。它的原因不用说了。七八年後,出现了「今天」的诗和寻根文学。可以说这是中断的“五四”文学的再次浮现。前者接近“个性自由”,後者就是沈从文的传统。这是八十年代,文学上有意义的事,有了好作品,很有希望。但随之也有了不好。诗,追逐西方现代语言之时髦。小说更糟,把各种稀奇的怪事饰以民俗,拿来贩卖显示(电影将之发挥得更淋漓)。人们还来不及批评、反省,等待时间的调整,却已是商业浪潮,成功即合理。文学几乎已经是另外的世界。 这里辑了蔡铮五篇小说,都是旧作,也都是简单的小故事。在文学的泡沫中,或许它们是一小块泥土,可以让我们重新感受文学在中国大地质朴充实的生命。或许它们还有另外的希望。 蔡铮的小说有一种本质的力量。好的小说没有意识先见,但同时却又是寓言,蕴含着生命隐蔽秘密。蔡铮小说的故事、结构还没有那麽成熟,但他的生命具有对生活本质的感悟天赋。“读书”这个生动的故事,蕴含着中国世代农民和文化的关系。“字就是金子,银子”,这个简单愚蠢的真理就是中华文明大帝国的中心秘密,是它那句芝麻开门的咒语。如果说,这个故事残酷、荒诞而又愚昧,那麽这个古老庞大的帝国也同样。权力、财富、文字,三位一体。所谓文明,就是其以文字的中介对大地纭纭众生──农民进行严酷统治与剥夺。文字是这个帝国权力的咒符。农民对文字的崇拜与迷信,正就是他们受之统治与控制的表征。由此“晕书”这一荒唐的笑话,轻松而准确地透露了它的奥秘,文字即权力和权力对文字的垄断,由此人对它恐惧而疏隔。由此“要学一肚子字,还不要杀头”,就不是一个玩笑。但是中国文明真正的悲剧和宿命是,“他还是把他玩丢了书包的宝贝儿子毒打一顿,谁劝都不肯住手……。当夜又叫堂客把他的破褂子剪了,给儿子缝了个新书包,叫他第二天背了上学去。”农民活得再不是人,但中国文字还是建立了“人”,而文字也还是通向金子、银子的阶梯。文字不仅仅是帝国权力的咒符,也是盖印在农民骨中的咒符。这是中华帝国,几千年文明之坚固的原因。 “民以食为天”,这是中国古老的哲学;“吃饭的问题最大”,是毛泽东造反的根据。食几乎决定了中国农民全部的历史和命运。蔡铮的小说反复表述这个主题。“狼猪”是一个残酷的故事。而残酷的根源就是饥饿。猪本身惰性温顺,是喂养食用的,但由于饥饿它成了狼。它残酷地吃了病弱的小女孩。那个天真的在河里摸虾的哥哥,那个可怜巴巴怜爱孩子的父亲。悲惨残酷,发生得日日常常。没有谁是凶手制造罪恶。就是父亲对那头狼猪的疯狂暴力也自然合理。“突然,他听到小女儿叫了一声'伯…',他慌忙定住,回头,却只见那一滩血肉。”悲怜与残酷,它展现了中国大地最深秘的本质。这是一个偶然的故事吗?“怪的是那头猪也坐在桌旁,跟他们一道吃着,吃得咯喳咯喳响。”这真让人毛骨悚然了。在中国农民世代生活中,饥饿的梦魇与他们日日同在,这头凶狠而又不能驱除的狼猪时时会站立起来,将他们撕碎吃掉。饥饿的恐惧,饥饿的残酷,它们世代笼罩中国大地和农民。 “最好的菜”这个残忍的故事,它的发生在这一句话“人家的?哪个人家的?野猪吃得,我们吃不得?来!看谁敢夺我们的箩筐?”对于饥饿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了。而由此也就有了中国世代的土匪、造反、革命;有了团丁、砍头、官府镇压。中国近代历史有种种主义、运动,但落到中国土地的实处也还是这件最简单的事。德福、团丁、李家楼、赤卫队、红军、解放……往往返返,都由德福那一句话所发生。一部浩浩荡荡的历史竟如此简单。这个小故事可以贯通中国的历史,秦末、汉末,明末,一直到近当代的革命。沈从文的小说很好,它有不幸有残酷,但沈先生更看重中国土地人性的和谐、善良、美好。他值得敬重。但是中国的深处实是残酷,否则就不会有那麽多的战争、暴乱和革命。如果说 蔡铮的小说由沈从文这一文脉有所发展,那就是他更深入地进入了中国土地与农民的生活,展示了它的残酷性。有一点要提及,蔡铮表现残酷常常是以天真、善良、无辜的生命、心灵的被伤害为对衬的。例如,这篇小说的天雨。因此,他的小说是人性的,有对残酷最大的悲悯和抗议。这和一些人炫耀残酷不可同日而语。 小说最困难的是细节,最做不了假的也是细节。细节体现小说家的素质和才能。甚至可以说细节是对小说家精确的考验,它决定一个人应不应该选择去写小说。蔡铮的故事,一般地说有些简单,其结构也还是单线条的。不老道。他不是职业写作者,没有时间精力做此努力。但他小说的细节甚为精彩,一笔一句都拨动你,没有做作勉强。这是小说家最困难的事。但于 蔡铮却很随手,很简单,它们是他生命发出来的。他旺盛的生命有对农民生活强烈丰富的热爱和汲取,这片土地上的一动一伸,一石一叶都会使他激动不安。“油条”这篇小说完全是细节的连缀。这是个孩子与食物的故事,它的背景是中国农村的父权。食物的匮乏,使人性鄙陋,如那个父亲。但是,匮乏的食物,两根油条,却使作者写出了一个如此生动可爱的孩子。一方面是食物的诱惑、禁戒、惩罚,一方面是天然的欲望──微小而又可怜。孩子在这两者间,他渴望又恐惧,克制却又小心试探,他告诫自己、强迫自己、欺骗自己、鼓励自己,于是“掐下一点”……,陶然的满足、幸福……。最後,是猫对他命运似的捉弄。我们看到,夹在匮乏和自私严酷的父权间,孩子卑怜的生命和心灵。这样细微而丰富的描写,非有亲身之历不可,而且要有异常的敏感和细致。强健的体魄而有这样敏感细致的心灵是难得的。我常詑异, 蔡铮这样强壮,怎麽又这样敏感细致。 蔡铮小说的细节基本是写实的,这使他的小说质朴坚实。但是,他潜伏的生命总会在小说的某一处突然爆发(实际这是诗人的表达),穿透小说的实在性,而打开世界的另一极--生命本质的神秘、恐惧、不可知的命运。如上面的例举:“怪的是那头猪也坐在桌旁,跟他们一道吃着,吃得咯喳咯喳响。”“突然,他听到小女儿叫了一声'伯…',他慌忙定住,回头,却只见那一滩血肉。”他的世界是两极相应的。如果没有後者,小说就会平板,缺少生命的震憾力。因此说他的小说是诗性的。人并非生活在实在中,实在受其後面不可知的力量-潜藏于生命的恐惧、欲望、暴力、梦想-的控制。这也就是拉美小说的魅力。“猪精”这篇小说,人与兽怪的界线消失了。生活向我们呈现的是一个日常人的世界,但兽怪就潜伏在其中。达善怎麽也不会明白,明明是一头猪,它怎麽就会是黑货-自己的侄儿。但人不是兽怪吗?这是人类最古老的命题。『埃及』的人面狮身像,古希腊神话的喀戎,以至女娲、『西游记』,戈尔丁的『蝇王』。“人”只是人文文化的限定,而人的另一面则永远是“他吃饭不用筷子,也不用碗…。”愚昧、野蛮、残酷、兽性、黑暗,这就是匍匐在中国大地的兽怪-猪精,它在日常,在农民和所有的人性中。在这片大地,“时时可以看到一个大黑家伙在那块平地上突然竖起,前蹄向上攀爬着,像一匹昂然直立的马,高大无比;人一走近它就惊恐地瞪着白眼,一会儿後便烟一样消了,像是融入了夜空中,又像是一闪身跃入了明净的天空。”这不仅是中国,也是整个人类和星球。 蔡铮的小说里有愚昧黑暗,但也有孩子心灵般的天真和透明;有残酷,但也有农民的质朴、诚实和善良。“种籽”(见『今天』2000年4期),那个本分老实善良的农民体现了中国世代农民的品质,但他们的善良忠厚并没有好的报应,他们受控人世,又被未知的命运所左右,不幸又不幸。虽然如此,“…但没有人动他们的坟。那坟上长满厚茸茸的根藤。坟四周长着一丛丛的刺花树。远处飞来的鹭鸶和巨大的白鹤常歇在坟上,从远处看来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茶花。放牛的老人,妇女和小孩也常聚在这坟头上,坟上的草肥厚、洁净、软和,坐上很舒服。妇女们常坐在上头纳鞋底;小孩们常在这草地上打滚;老人常在坐在坟头讲故事,自然少不了这坟里的人的故事。于是常有小孩把脸和耳朵贴着那绿茸茸的草,对着坟里大叫:‘卢大爷,你睡醒了没有?你看到我们了吗?’”温暖、抚育土地和农民,梦魂牵绕。这是 蔡铮的热爱,与生俱在。但,这又是已经死亡或正走向死亡的土地和农民。他倾听、呼唤,却没有回声。大概,这也就是蔡铮的小说一直埋没的另一层潜在原因。 由沈从文的小说下来,按文学自身的生长逻辑,蔡铮笔下的小说(包括他未完成的宏愿)在文学史上应该在四、五十年代就完成了。但是战争和革命打碎了文化的生长。动乱使文化没有了可能。『今天』的诗歌、“寻根”小说是“五四”文学的一个连接,似乎有了恢复的希望,但又有了现代进军和商业化。由此,我们看到文明撞击中,弱势文化是如何破碎而又丧失再生长的秩序的。世界一体化的强烈冲击,毁坏了落後地区文化自身的秩序和自足,无论他们怎样企图修复也无可能。而这也就是今天世界“进步”的代价。由此,我们也就瘫痪在文化的碎片间,听任野蛮,听任中国这头庞大的猪精安然若素。中国将以它的方式回馈世界。 现代世界是个人化的,因而也是分裂的。而蔡铮则极力保持他的完整,保持他和他人、群体、土地、自然的一至性。他更属于土地和农民。无论有了怎样的教育、阅读;无论到了哪里,京城文坛,或美国学府、公司,他都奇迹般保持着这一本质。在我接触的人中,只有海子于此和他一致。我称他们是大地之子。但是这个世界是剧烈分裂的。海子无法接受,毅然而去。 蔡铮凭着他强壮的身体仍不甘心,但他的生活和命运却不由自主,在这个世界,他的生活和他的心灵南辕北辙。就他的气质和体魄,他应该完成一部大地的史诗,但他实际所作只是捡拾了一个小小的角落。他的大部分精力用去应付他无着的生计。现在仍然日日梦想着他的家乡、土地、感天泣地的故事,但他却不得不每天坐在美国信用卡公司的电脑前统计那恼人的数据,以供养他的家庭和孩子。也许有一天,他真会突然地跑回红安,去写他的小说。我劝他千万别这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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