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走,郭小峰一边兴奋地想象着自己几个月未见的女儿爱梅会是一副什么模样。自从女儿来北京上大学之后,几个月才能见到女儿一回的他,就常常想象着女儿的状态。
应该在紧张的复习吧?他充满期待地先幻想出一个令自己欣慰的场景,马上就要放寒假了,也应该是考试期,复习——应该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了。
但,素来的理智随即像一把公正而严厉的小锤子梆梆地在他的脑子里敲打起来,使他立刻回忆起自从女儿离家读大学后,每次他们父女通电话,电话那端总是女儿叽叽喳喳地哕嗦别人的事,而她——还总是那个插进去管一管的角色。没有了高考压力之后的女儿,爱管闲事、抱打不平的脾气像施了过量激素的农作物那样疯长起来。而事情又总是这样,越爱管,就越有事可管。
也许——他很不情愿地想到——女儿正神采激昂地操别人的闲心,这念头刚一闪现,他就马上坚决地摇摇头,希望甩掉这让自己不痛快的画面,并且开始坚决努力地只想象女儿正在发奋苦读的情景。可惜,那个刚刚一闪而过的念头却开始鬼鬼祟祟地不时冒出来,然后又大摇大摆地稳居其中,直到占据了全部位置。
终于——他有些唉声叹气地到了学校,而且,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料事如神,他第一眼看到的——果然——就是女儿挥舞的胳膊。
他松了口气,带着早已料到的放心表情赶紧上前询问。
“出了什么事?”一边说着,一边顺便找机会巧妙地把女儿的胳膊送回到安静时该待的位置。
“太可气了!”见到好久未曾谋面的爸爸似乎也没有平息爱梅的激动,依然一脸愤愤,“我讨厌歧视。”
“当然,我们都讨厌,可到底出了什么事?应该和你无关吧?”郭小峰本能地有了几分紧张。
“没什么直接关系。”
“噢——”
“你干吗松口气?”郭爱梅不满的矛头随即转向了爸爸,非常厉害地责问道,“爸爸,人和人都是有关系的,今天被歧视的是她,明天就可能是我,别忘了海明威的名言——丧钟为谁而鸣!亏你还是警察!”
深谙女儿脾气的郭小峰眼珠都没转一下,立刻抚慰地赞同道:
“当然,当然,你要好好跟我谈谈。”说着,又故意略露痛苦表情:“食堂还有饭吗?为了来看你,我还没吃午饭呢。”
一霎问,爱梅立刻收回了指责的表情,换上了关切的眼神:
“真的?爸你饿坏了吧?现在都一点多了,食堂的饭都不好,我们去小餐厅吧,我带你去。”
学校的小餐厅和外面的餐馆没什么区别,走进茶色的玻璃门,他们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悄悄按了按还饱满的胃(他已经吃过午饭了),郭小峰面不改色地撒谎道:
“我早上吃的晚,其实也并不太饿,只要一小碗汤面就可以了。”
“行吗?”
“行。”郭小峰喝了口服务员刚刚给斟上的免费茶水——相当不敢恭维的口味,“我们单位新来了一个素食主义者,她告诉我,饥饿使人更聪明也更长寿,尤其到了我这年纪,更是饿着比饱着强,为了活得长些,我决定实践实践。”
“嗤——”爱梅讪笑起来。
看着已经平静下来的女儿,郭小峰顺手拿起一双筷子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边问:“到底什么事让你这么激动?”
“啊,就是为我一个同学妈妈的事。”
“同学的妈妈?”郭小峰吃惊地喊道,“看来你关心的范罔又扩大了。”
“喂——”爱梅刚才还笑嘻嘻的眼睛立刻又正义地竖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那同学还是老乡呢!当然,他家是农村的,经济条件特别差。老天爷!现在可真是个学生倒霉的年头,学费贵得吓人,工作倒难找得可怕!”
“哦?如果是这样,那我倒觉得说这是个家长倒霉的年头更公平。”郭小峰咕哝着更正,“学费可是要我们做爹娘的想法子,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熬出头。”
“那就是都倒霉的年头。”郭爱梅难得没有和爸爸抬杠,“可又不能不上,我这同学比我高两届,成绩不错,化学系的,准备考研究生,这法子不错,免得在大学生最过剩的时代找饭碗,天,太难了!”
“可会不会等他毕业了研究生也过剩?”
“谁知道?也许吧!现在什么也说不好,反正先‘缓刑三年’吧。”郭爱梅没有理会爸爸不以为然的撇嘴,自顾说,
“可上研究生还需要很多学费。本来他家就穷得负债累累了,你知道吗?他大学学费都没交齐,现在学校F了文件,说欠费人太多,从现在起,交不起学费不给学位,够狠吧!偏偏雪上加霜,他妈妈前天晚上下班的时候突然又被单位无缘无故撵走了!来我们这儿伤心得直哭。昨天,她又回去求了一天,那个死经理就是不同意!太可恨了,哼!今天下午我决定过去问问!不能随便欺负我们外地人。”
“你去?”郭小峰手里的筷子掉到了桌子上,然后又骨碌碌滚到了地上,他顾不上去拣,急着问,“你不要复习功课考试吗?”P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