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的城市中,中产阶层正在改变着中国社会的结构。他们往往选择自然环境和人文气氛都比较好的社区居住,并且正在形成独特的社区文化。在这部《可供消费的人生(社区人系列小说)》系列小说里,作者邱华栋描绘了中产阶层的欢乐、苦恼和恐惧,描绘了他们生活中的各种问题。
全书以60个短篇小说构成了一幅宽大的画面,描绘了当下北京社区人的外部形象和内心风景,隐含着我对人性的挖掘和悲悯之心。整部小说由一个社区背景所统摄,又将不同的叙事者贯穿起来,就像是一串闪亮的珠子,或者是系列的生活剧,一出出地上演,并成为一个时代的脚注。
《可供消费的人生(社区人系列小说)》是一部全景式反映中国当代社会中等收入阶层生活的小说集,锁定当今急剧转型的社会中勃勃兴起的新阶层,讲述了一系列发生在北京一个高档社区内的人物故事,反映了当下城市人生活的复杂性,展示了当代中产阶层生活的真相以及他们的快乐与烦恼。
在作者邱华栋的叙事中,城市不再是冷漠的异在,而是具体的、客观的、我们可以触及的实实在在。《可供消费的人生(社区人系列小说)》整部小说笔凋幽默,嬉笑怒骂中小乏对社会发展的新锐探测,既有可读性,又不失深刻。
社区里有两个网球场,一个在商务中心附近,离社区大门不远,位于一片绿地的环抱当中,刷了绿色油漆的铁丝网很高,可以防止网球从这里跳出去。
在这个网球场的旁边,是一个洗车场和一座幼儿园。从网球场里向旁边看,可以看见被一些低矮的灌木围绕的幼儿园里,有一些各种颜色油漆过的户外活动设施。这些活动设施,建在铺了均匀的黄色细沙的沙池里。幼儿园的孩子们,有时候就在这些滑梯和木马上面活动。
另外的一个网球场,是在三层楼高的社区会所的顶层,也是露天的,不过在顶上加了严密的防护网,这样,网球就只会在场内弹跳,而不会掉到别的地方去。当然,这样的防护网,也可以防止人掉下去,或者跳下去自杀。
我一向喜欢看打网球的女人,最近几年,我迷上打网球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喜欢看打网球的女人。因此,无论是在奥体中心的网球场,还是在社区露天网球场,我都是一个忠实的球迷。
为什么?我觉得女人们打网球的时候,她们所有的活力都显现了,比如,她们的网球短裙会在打球的时候,随着她们的跃动而飘扬。即使穿普通的运动装,她们美好的身体,也充满了令人迷醉的弹性波浪,充满了和她们跳跃的身体相配合的一种优美的律动。
再说啦,我和我妻子就是在网球场上认识的。
我不知道我的这种感觉表达清楚了没有,我亲爱的朋友,假如你是一个网球迷,又通过打网球得到了你后来的妻子,你就全知道啦。
我已经结婚了,我妻子过去是一个芭蕾舞蹈演员,有着很好的身材,和一张似乎总是显得过于单纯清秀的脸。当然这里面有一定的欺骗性——我后来发现,她是一个相当精明敏感的女人。只是芭蕾舞现在她不跳了,那可是青春饭。她现在在北京一家航空公司当了培训教练。算一算,我们相处有五年了。最近,我们终于结婚了。
我们同居的时候,她不太爱下厨房,怕油烟的熏染,连洗衣服也要戴上一种特制的乳胶手套,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毕竟她曾经是一个舞蹈艺术家,她有一双十分优美纤细白皙的手,这样的手,是不能被任何可怕的家务活儿,尤其是厨房的油烟所伤害的,因此,即使她愿意干活,我也多少有些心疼。我爱她,所以,家里的活儿,除了洗衣服,别的大都是我干的,可以说,我甚至快赶上一个上海男人了。
不过,别的什么都磨合好了,没有什么障碍了,最近我们结婚领证件的时候,她忽然向我提出了一个问题:“咱们要不要孩子?这个,可要事先说好了。”
“不要,”我爽快地说,“那样的话,我们的生活质量会迅速下降,而且,孩子也一定会转移你对我的注意力,和我对你的注意力,还是不要了吧。”
她十分狡黠和认真地看着我:“真的不要了?”
“不要了。不要孩子了。”
她欢快地说:“那,我们去登记吧。”
我们是在新婚姻登记条例实行之后去登记的,由于再不需要向不相干的人展示生殖器隐私的可怕婚检,和更可笑的单位证明手续,结婚登记立即变得非常快捷,我记得前后大约只花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只是在宣誓的时候,我们多少显得有些局促和紧张。
我在结婚之前就认识了邴柚闻,她是一家法国航空公司驻北京代表处的雇员。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电影编剧顾小玲的家庭派对上。
我记得那个晚上,虽然天色已经很晚了,可是到顾小玲的居所的人,依旧在川流不息,来来往往。顾小玲的男友彼特也在,来的客人分别是他们两个人的朋友,所以中国人外国人都很多。英文和中文,啤酒、香槟与可乐,男人和女人压低声音的彼此交谈,成为了派对的要素。
邴柚闻是被一个戴眼镜的操港式普通话的男士带来的,她出现的时候,就有些落落寡合的,整个派对期间,和她一起来的那个香港人和邴柚闻很少说话,倒是用英语不停地和几个美国人在说话,显示出来他和邴柚闻的关系并不亲密。我想,那么,她一定是一个单身女人了?我看到邴柚闻很孤独,于是就和她聊天。于是,我有些惊奇地知道了原来我们住在一个社区里。而且,这是一个喜欢读书的女孩子,这很少见——通过她的航空邮路的渠道,她可以弄到最新出版的英文和法文的小说,比如拉什迪的新作,和刚刚获得了英国布克奖的小说,还有,比如昆德拉和戴思杰用法文写的东西。我们因此大为投缘,说到这些小说,彼此都很开心。
我记得最后,那天的主人、电影编剧顾小玲叫我到厨房开香槟酒的时候,冲我微笑着:“我看,你和邴柚闻很说得来啊,她现在可是单身啊。”
“怎么,她——”
“她新近离婚了。她的丈夫是一个很有钱的地产商,但是他们不合适,结婚没有一年,就离婚了。你很有机会的。”
“我也快结婚了。”我立即坚定地说。
“啊哈,好呀。”顾小玲笑着说,“但是——”
“不,”我说,“我——”
这时彼特出现在了厨房里。香槟瓶“砰”的一声,打断了我们的交谈。P1-3
1999年,我搬到了距离首都机场不太远的一个低密度花园小区居住。花园小区里的居民,从他们所从事的职业、收人的状况、审美趣味和生活观念来看,大部分都属于中国正在成长壮大的中产阶层。我在那里一住就是10年,到2009年底,我搬到了东四环附近的新居,从而离开了那里。在10年的时间里,我有意识地以那个花园小区作为背景,完成了这个小说系列——“社区人”系列,一共60篇。如今,我搬走了,想想10年来以,孜孜不倦地以这么一个新兴社区作为背景,来描绘当代城市人的生活,真可以说是“十年一觉社区梦”。
在结构上,我的《社区人》可以叫做糖葫芦小说,或者橘瓣式小说,不是严格的长篇小说,也不是那种独立的短篇小说,而是一种系列小说,60篇小说构成了一个整体。这样的小说,20世纪里有詹姆斯·乔伊斯的《都柏林人》、舍伍德·安德森的《小城畸人》,还有奈保尔的《米格尔大街》和巴别尔的《骑兵军》可以对照。这些小说在结构上相对松散,但是却表达了一个主题,描绘了一个群体,或者,干脆就描绘了一条大街。因此,我描绘了北京的一个新型社区里的一群人。在叙述风格上,这60篇小说相对统一,虽然创作的跨度有10年。我把我对约翰·厄普代克、约翰·契佛、雷蒙德·卡佛这三位美国作家的短篇小说的学习心得,融会在我的写作中,向他们表达了我深深的敬意。但是,在叙述的减法和加法上,在叙述人和叙述语调的变化上,我写每一篇都有特定的设计。
从1992年大学毕业到如今,我在北京已经生活了18年,成为一个“新北京人”了。因此,我对北京的观察和打量,绝对和那些大院、胡同里长大的人不一样。当大院越来越衰、胡同都快拆完了的时候,一个个新的社区出现了,它迅速地取代了过去大院和胡同的居住方式。大院,是典型的计划经济时代里国人的聚落方式,工作、居住、生老病死都在一个大院里完成,想起来,真是令人匪夷所思。而胡同和大杂院也是北京历史上一种特别的聚落生活模式。如今,那些过去的城市主人,在政府和地产开发商合谋的旧城改造中丧失了讨价还价的能力,在城区买不起房子,不得不搬到了远郊区去居住。短短30年,财富的重新分配和大挪移,就把很多老北京人给转移到五环以外去了。与此同时,1999年之后,北京很多单位都不再分配住房,所以,新社区的居民成分就变得很复杂了。很快,新的社区也就分成了富人社区(以高级公寓和郊区别墅为主)、中产阶层社区(管理比较好的公寓,比如亚运村的一些公寓楼和望京的公寓楼,还有郊区低密度住宅等),以及小市民阶层居住的大社区——北京有两个这样的社区,一个是回龙观,另外一个是天通苑。
在今天的城市中,中产阶层正在改变着中国社会的结构。作为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都很稳固的一个群体,中产阶层的壮大意义非凡。他们一般有着丰厚的收入,受过很好的教育,大都有房有车,有进取心,他们的生活品位很好,趣味趋同,是城市中消费和引领时尚的主体。他们往往选择自然环境和人文气氛都比较好的社区居住,并且正在形成独特的社区文化。
但是,如果你剥开了生活的外衣,你会发现,每一个家庭都有自己的烦恼和伤心事,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情感痛点,这个痛点是他们的隐疾与暗伤。这些当今急剧转型的社会中勃勃兴起的新阶层,他们的生活中有很多问题与疼痛。在这部《社区人》系列小说里,我描绘了中产阶层的欢乐、苦恼和恐惧,描绘了他们生活中的各种问题。比如,有白领女性因为一次车祸导致毁容从而改变了生活态度的;有单亲母亲需要面对自己未婚先孕的女儿的;有几年之内把几百万元都莫名其妙弄光的;有因为父爱缺失、性格畸变变为人熊的博士;有令人羡慕的成功夫妻家庭生活的阴暗面;有飞行员和蛙人的完满爱情;有艺术家和他的马的生离死别,等等。
很多小说都来源于日常经验和我对生活的观察,还有一部分取材自新闻事件。比如,其中一篇叫《流水席》的小说,就取材于我一个叫黄柯的朋友。他的人生具有传奇色彩,据说,他经历了一次严重车祸,其他人都死了,就他活下来了,于是,他就觉得自己的幸运来自于某种神秘的力量,需要在生活中给予回报。后来,他就在北京望京的家里开了一个流水席,整天接待朋友吃饭聊天,朋友们谁来都可以,带谁来也都可以,他家成了一个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地方。我就去过他家好多次,在那里见到了无数有意思的人。我曾经建议老黄把来过的各种艺术家按照门类组织起来,以流水席为题材创作不同的作品。我自己也身体力行,写了这篇用想象和虚构重新结构起来的小说《流水席》。
可以说,我花了10年的时间,以60个短篇小说构成了一幅宽大的画面,描绘了当下北京社区人的外部形象和内心风景,隐含着我对人性的挖掘和悲悯之心。整部小说由一个社区背景所统摄,又将不同的叙事者贯穿起来,就像是一串闪亮的珠子,或者是系列的生活剧,一出出地上演,并成为一个时代的脚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