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醒来我都告诉自己:这不过又是一天,你要熬过去的不过是二十四个小时。我不知道具体是从哪天开始,每天我都要给自己打打气——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听起来像是一卷《十二梵歌》,但我似乎绝非平庸之辈,即便你看过他们写的那些关于我的胡编乱造的话,你也会有同感。我现在过的日子,可能有很多人即使卖掉肾脏也要来体验几天。可是,我仍然需要提醒自己一日短暂,自我安慰说既然已经熬过了昨天,那么我也能挨过今天。
今天,在完成自我激励之后,我看了一眼酒店床边柜上摆的极简主义风格的电子钟。时间显示是十一点四十七分,显然还在我个人时区里的黎明时段。不过前台已经打了两次叫醒电话,然后还有我们乐队经理人奥尔德斯的礼貌但决不让步的唠叨。也许吧,今天不过是一天而已,可是它已经满满当当了。
预先的安排是,我要去工作室录制几条终于确定下来的吉他音轨,为了我们新发专辑的网络专享版单曲。一个花招。还是那首歌,配上新的吉他音轨,增加一些声效,它就要多卖一块钱了。“这年头,你们一分一角都要算计到。”贴牌厂的经理们非常乐意提醒我们。
录完音,我要同《无序》杂志派来的记者一起午餐,接受采访。这两件事就像整理书籍那样概括出了我现今的生活:做音乐,是我喜欢的;谈论做音乐,是我讨厌的。可它们是同一枚硬币的正反面。奥尔德斯第二次打来电话,我终于踢开了羽绒被,抓起旁边桌子上的药瓶,里面是一些我神经紧张时服用的抗焦虑片剂。
神经紧张已经是我的常态。我早已习惯了神经紧张。但自从我们在麦迪逊广场花园首演三场拉开了巡演的大幕,我就一直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我将要陷入某种更难以摆脱、更痛苦的状态。涡旋。
有这个词么?我问自己。
你是在自说自话,见鬼,谁会在乎?我回答了自己,吞下几粒药片。我穿上短裤,走到房间门口,那里已经放好了一壶咖啡。是酒店雇员放在那里的,毫无疑问,他们得到过明确的指示不可以打扰我。
我喝过咖啡,穿好衣服,乘坐员工电梯由侧面的出口出去——酒店的客户经理体贴地为我提供了专门的钥匙,这样我就可以避开酒店大堂嘈杂的人群。站在人行道上,纽约蒸腾的空气迎面扑了上来。有些闷热,可是我喜欢湿漉漉的气候。这让我想起雨下个不停的俄勒冈老家,即便是在最热的夏天,头顶上也飘浮着厚厚的白色层积云,它们的阴影提醒你夏日的炎热是短暂的,雨季却永远不会结束。
洛杉矶,我目前的住地,那里很少下雨,是持续的炎热。天气是干热的。人们总是以干燥作为掩饰一切的理由,为那座炎热的、雾气弥漫的城市辩护。“今天可能要华氏一百零七度了,”他们会夸耀说,“可是至少这里的热是干热。”
而纽约是湿热;等我到达十个街区以外一处位于西五十街的荒无人烟的地段上的工作室时,我藏在帽子里的头发都潮湿了。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点火的时候手一直在发抖。好像是从去年开始,我经常出现轻微的颤抖。我做过大量的检查,医生们都说只是紧张,别无大碍,建议我试试练瑜伽。
我到工作室的时候,奥尔德斯正站在大门凉篷下等我。他看了看我,看了看我手里的香烟,目光又转移回我的脸上。从他那转来转去的眼神我就能看出来,他是在犹豫要做一个坏警察,还是做一个好警察。我看上去肯定糟透了,因为他选择做一个好警察。
“早上好啊,阳光男孩。”他高高兴兴地说。
“哦?早上又有什么好事儿?”我尽量像是在讲笑话。
“就技术层面而言,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咱们已经晚了。”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