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普拉萨德成了副高大的骨头架子,脸色发灰。他那曾解释过一千条神学观点、背诵过一百种往世书。的雄浑的声音现如今细若游丝。我们把他关进一间被奇怪地称为“食品室”的小屋。里面从未储藏过食品,这大概是建筑师在四十年前造它的时候设定的用途。这间屋子极小。若是想进去,一打开门,你便不得不爬到床上去:这张床奇迹般地嵌在小屋里。墙壁的下半截是水泥砌的,上半截被拦成格子,屋内没有窗。
我祖母怀疑这间屋子不适合住病人。令她担心的是格子。格子能进空气,能透光,她得想法子做点儿什么,兰普拉萨德可不能因为这个送了命。她用硬纸板、油布、帆布封住了格子,这下空气和光都进不来了。
果然,不到一个星期,兰普拉萨德便恢复了食欲,跟从前一样胃口大开。我祖母认为这全是她的功劳,但金牙知道她喂的炭灰也功不可没。她随即惊恐地意识到自己忽视了一件相当要紧的事。克努皮亚的房子被封死了,任何鬼魂都进不去,但是城里的房子却没有此种防范措施,恶鬼可以随心所欲来去自如。问题非常紧迫。
格涅沙不在考虑之列。因为他没有收取报酬,金牙也就不可能再去请他。但是她一想到格涅沙,便回想起他说过的话:“你是怎么祈祷的并不重要,只要你祈祷了,神就欣喜。”
那么,何妨再发挥一次基督教的作用昵?
这次她可不想碰运气了。她打算向兰普拉萨德挑明。
他正靠在床头吃东西。金牙打开门,他停下来,对着微弱的光线眨眼睛。金牙一跨进门,整间屋子都被她塞满了,由于她的遮挡,屋里又暗了下来。他继续吃东西。她双手撑在床上。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老头子。”她说。
兰普拉萨德继续吃东西。
“老头子,”她用英语说,“我琢磨着去教堂祷告。这种事很难说,还是保险点儿好。毕竟,这房子没有被封……”
“我不想你去教堂祷告。”他咕哝了一声,用英语回道。
金牙做了她唯一能做的事。她开始哭。
她一连三天央求他准她去教堂,面对她的眼泪,他的拒绝松动了。此外,他现在也没有力气反对什么了。他虽然恢复了食欲,但仍然病得不轻,身体虚弱,而且每况愈下。
第四天,他对金牙说:“好吧,若是去教堂向耶稣祷告能让你放下心来,那就去吧。”
金牙立刻着手寻求安心。每天早晨,她搭电车去圣玫瑰教堂,以自己的方式祷告。然后,她大着胆子把十字架、圣母像、弥赛亚像带回家里。我们都有点儿担心,但是我们深知金牙的宗教本性;她的丈夫是位博学的梵文学者,她这么说这么做不过是事关生死,病急乱投医。所以我们只能袖手旁观。在黑天像和湿婆像前焚香、燃樟脑、点酥油,在圣母马利亚和耶稣像前也这么做。金牙对祷告的欲望可以媲美她丈夫对食物的欲望。我们则对两者皆感到惊讶,因为看起来不管是祷告还是食物对兰普拉萨德都没用。
一天晚上,宣告金牙每日例行的供奉仪式即将收尾的敲击钟、锣还有贝壳的声音响过之后没多久,家里突然响起一阵哀号,我被叫进了祈祷专用的屋子。“快来,你姑妈遇上可怕的事了。”
弥漫着浓重烟气的祷告屋内情景骇人。印度神龛前,金牙脸朝下,直挺挺地趴在地上,像一袋面粉。我见过她的站姿,也见过她的坐姿,但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古怪地俯卧着,令人不安。
我祖母是个爱大惊小怪的人,她俯下身,把耳朵贴在姑妈上半身。“我听不到她的心跳。”她说。
我们都吓坏了,想把她抬起来,但是她沉得跟灌了铅一样。接着,她的身体开始缓慢地颤动。衣服里面的皮肉先是微微波动,接着剧烈地抖动起来,屋里的孩子们放声尖叫。我们本能地后退了几步,等着看接下来会怎样。金牙的一只手开始敲打地板,与此同时,她开始发出咯咯声。
还是祖母看出了端倪。“她被鬼上身了。”她说。
一听到“鬼”,孩子们叫得愈发响了。祖母一记耳光让他们闭了嘴。
咯咯声慢慢分化成语言,以令人毛骨悚然的、颤颤悠悠的声音说出来。“万福马利亚,万福罗摩,”金牙说,“蛇在追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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