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郁病,或者叫作情绪病,亦有人称抑郁。此病最难应付的地方是它成因不明,要来就来,难算发病时间,既有心理原因亦有生理原因,至今医学界仍未找到根治的办法。李子玉,曾经长时间患上严重忧郁病,十年来四次复发,四次自杀,情感失陷,思想崩裂。两年前她将患病经历、前因后果从头到尾记录下来,出版《忧郁病,就是这样》一书;两年后,她再将康复路上点滴心情娓娓细诉,同时记录了更多忧郁病人的故事,辑成续篇《忧郁病,我不怕》。她说,将感受写下的过程,等同一场自身观照和情感释放,是她认识和掌握忧郁病的一个有效途径,更成为个人的一种“治疗”方式。
这本书除了写给情绪病患者看之外,但凡经历过情绪不安、人生低潮的人其实都可以在她的分享里觅得安慰。
李子玉曾受忧郁病的困扰长达十年之久,度过了常人无法想象的人生低潮,然而今天她却重获健康快乐的新生,用文字来歌颂生命的喜悦。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她?
《忧郁病,我不怕》继前作《忧郁病,就是这样》之后,继续以率性细腻的笔触向读者剖白一个忧郁病康复者的精神世界,诉说成长过程中苦无出路的艰涩,介绍李子玉跟忧郁病多年来的纠缠与搏斗经验,反思个人成长之种种。在这本《忧郁病,我不怕》中,她更把温婉而真摰的笔触从自我延伸至他人,访问了多位忧郁病患者,把他们的经历化成一篇篇感人的故事、一个个活生生的见证,让我们明白到,原来天堂和地狱只是一念之间,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不单一本是写给忧郁病患者及其亲友的书,还是写给繁忙都市人的书,写给愿意分享的人的书。
容易忧虑的习性,其实并非天生,而是后天熏染而来。我们还是孩童的时候,本来是天真烂漫、不知愁滋味的,当然不晓得什么是忧虑了。稍懂人性之后,受了周遭的人事和自己欲望的影响,开始知道自己的喜好,由此就有了取舍之心,更产生了贪欲之心。贪欲之心是一切罪恶的来源;人有了贪念、欲念,往往就会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做出许多损人害己的事情。不知不觉间,我们做了欲念的奴隶。欲念可以是名,可以是利,也可以是色。为了满足这些欲念,我们废寝忘食,偏偏欲望又是永无止境的,得到了,还想得到更多。于是,人们在欲海中载浮载沉,永远到不了彼岸。
若要摆脱烦恼的束缚,我以为必须先要从放下执著开始。因为一切的贪、嗔、痴,皆由我执而来。这个“我”很累事。孩童的无忧无虑是因为没有自我的执著,我们说他们未通晓人性,一朝晓得了人性,就是知道了别人与自己的区别,有了分别之心;“我”心有了,私心由此而生,也知道哪些东西是我的,哪些是他的。于是有了执著。“我”是自我认同,也是烦恼之根。孩童最先有的概念,我想是“我”,由“我”而推广到其他人。不知道有“我”,也就说不上“他人”是什么东西了。人的自我意识特强固然不是件好事,因为自我太强会叫人变得固执、坚持己见,不易听别人劝说。可是,反过来看,自我意识低的人,也不见得是好,因为这些人会显得没有主见和自信。总而言之,凡人均有烦恼,过犹不及都不是好现象,所以,只有愿意修行的人才可以帮助自己变得持平、不偏不倚,渐渐做到真正的我心无忧。
在修行的道路上,我才刚刚起步,仍然需要不断提醒自己保持自心的清净和不执著。二○一○年的六月,我和丈夫在台北小住几个月。当中发生了一件事情,在这里我希望拿出来和各位读者分享。
话说有天我们刚从台湾的高雄市乘高铁回到台北,在计程车上看见有人持着一块广告板,上面写着某某新盖的楼房有示范单位(样板房)在展览中。我俩一时心血来潮,回家休息了一会儿,就走到附近的展览场参观。楼盘是单一的一栋大楼,只有十层楼高,每层一个单位,四面有窗,也有阳台。楼顶很高,足有两个人的高度。三房三厅,合共两千四百平方尺。我们一眼看见已经十分喜欢,最不可思议的是,这栋楼房坐落在当年丈夫的父母亲住了十多年的巷子里,只相距几间屋子位。
丈夫的回忆一时涌回到少年时代。他说:“是爸爸要我回到这儿来的,我真喜欢这屋呢!”我不难了解丈夫的心理,人总有种叶落归根的想法,况且这间房子的外观和内观都如此地如人意。一直以来,他都希望能够拥有附带露台的房子,让我可以种花,现在这房子居然不止一个露台。有三个!多么诱人!住在那儿又可以回到少年时代的怀想,这是种十分美妙的感觉。
本来我们是无心回到台北置业的,他看过这房子后,再经经纪小姐再三游说,我们竟然动了心。详细地问明了屋价,价钱是顶贵的。现在台北的楼价正处于高峰。经纪小姐说:“没错,高是高,但谁能说这是最高价呢?到房子盖好后,我保守估计还可以涨个二十巴仙(百分之二十)呢!”我俩问清楚如何付定金、如何签约、何时开始盖房子、何时盖好、何时成交,一一问个清楚明白。临走前,她还补了一句:“越早订越好,单位只剩下一个啦!”我们听了心里有数。在回家的路上,丈夫对我说:“老婆,你怎样看?我们可以计算一下钱有可能凑得来吗?”我说:“我觉得应该没有很大的问题,只要我们能应付前面的几笔款项,就算到时没法应付,我们也可以把它卖掉,说不定还可以赚它一笔呢。只是我们千万不可执著,一定要住上这房子就是了。”丈夫点头回应说:“当然不执著,顺其自然吧。看我爸今天夜里会不会给我报梦(一笑)。”
回到家里,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是否要在夜里就决定,明早清晨先下定金。我们不约而同地觉得,应先找两个熟识台北房价的友人问意见。我留了一个口讯给我在美国的哥哥,他在美国做房地产贷款,一定可以给我恰当的意见。于是丈夫和我分别在两台电话机上向他征询意见。哥哥说:“你知道吗?现在台北的房价正处于高峰期,要再向上升的水位不会太高了吧?而且这房子的价格这么贵,风险很大哩!当然我很能理解Leo(欧梵)的心态,回到少年时代的感觉是很美妙的,恐怕那经纪小姐是利用了这种心理来游说他的吧!你们只想到房价的升值,应该也考虑到它也会下跌的哩。一笔这么大的资金压在那里,心理压力是很大的,犯不着。我觉得你们现在之所以快乐,是因为你们一向对物质的欲望不高。一旦买了这房子,你们会不快乐的。”他真的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我们的物质欲望一向不高,也安于现状,这次一时冲动,差点儿做了错事。说真的,从计算房价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已经不快乐了,幸好!我们及时收手,收拾心情,而且经此一场“春梦”(丈夫语),我们学到了不执著、不贪心。这就是快乐的来源。愿以此故事来跟读者共勉。P19-21
天窗文化的孙小姐嘱我为新书的简体字版写序,原来要说的话在繁体版自序中大都叙述过了。在这里,我说一下繁体字版出版之后的一些遭遇吧。
借着这本书,我又碰上许多有缘的读者,他们主动通过出版社和我接触。其中许多是年轻人,我和他们在交往中建立了友谊。我发觉情绪病越来越年轻化,他们患的多是躁郁症:情绪时而高昂。发病时仿佛自己是。超人”,可以做任何事,雄心壮志、意气高昂,把自己的精力消耗殆尽,最后情绪下沉到谷底。像泄了气的皮球,再也动弹不得。
我看见这些年轻人所受的苦楚,真是心疼他们,这么年轻,难道要受一世苦?我跟他们交谈,常有恨铁不成钢的焦虑。我从他们身上也学到不少东西。我告诉自己:我为他们的苦急不来,每个人成长都必须付出代价,正如我自身一般,经历过无边的痛苦,然后才学懂如何面对人生。人变得成熟了。才可以从苦困中挣脱出来,积极面向人生,从而把经验告诉正在痛苦情绪中挣扎的人,这样做可以达到助己助人的目的。
这本书的写成,其实就是凭着助己助人的意念而来的。患病者以无私的爱心,把自己的故事公之于众。虽然面对痛苦是艰难的,但凭着一般勇气说出来,也就是接受了生病的事实。随着服药的功效治疗,慢慢产生效果,至于何时可以痊愈。只要本着放下自在的心意而行就可以了。
最后,我把圣严法师的几句自在语转送给各位读者:面对它、接受它、处理它、放下它。是法师的话帮助我从忧郁病中走出来,现在我衷心地告诉你,只要你愿意依着这四个步骤渐次做,你的病也可以康复,这正切合了我这本书的书名:忧郁病,我不怕。
《忧郁病并不可怕》这本书的稿子,在几个月之前已大致写好;那时我在台北,后来坐邮船去了欧洲,再坐火车到好几个国家畅游一个月。回到香港的时候,身心有点疲累。有了个不写书的借口,每天懒散地生活着,可是,我的人闲着心却没有闲的感觉,而且心理压力越来越重。我这人有一个很糟的习性:面对压力我会逃避。我知道逃避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只会增加问题的严重性,可是,我一直重复犯着同一错误。
事缘我答应了三联的李安在十月底之前交稿。日子逼近之际,我不能不开始正视这问题了。在这之前一个月,我计划参加好友师奶仔办的禅修营,我以为可以趁此机会,让自己散漫的情绪收纳一下。然后把未完的稿件整理好,我以为是很简单的事情。
禅修营我是从未参与过的,我在家里也有静坐的时间,虽然不是恒定地每天做,但是每次做起来的感觉都十分美妙,可以用“安适平静”来形容。我认为在营里和一群人共修。应该效果会更好,所以我很爽快就接受了师奶仔的邀请,在九月的最后一天人营去了。
第一天的黄昏时分我们到达营地,梳洗清洁之后来到饭堂吃晚饭。管营地的先生跟我们介绍了营地的规则和应该注意的事项,他说的一番话很叫我担心:“这儿是郊外野地,我们要大家注意小心不要让自己受伤或生病,因为一旦发生意外是没有直升机来接载的,到市区颇为不方便。地处郊野,蛇虫鼠蚁随时可见,这是自然不过的事,没什么可怕的,你们以为蛇很可怕,其实蛇也很害怕人类。”我当时边听边觉心寒,我最怕的是蛇虫鼠蚁,不要说蛇,就是一条蜥蜴,我也会被吓得睡不着觉。轮到禅修导师说话了,他提醒我们说:“这次禅修营除了集体禅修之外,各人不能交谈,尽量做到禁语,当然可以‘自语’。”当下,我感到很为难,几天几夜不说话?难哉!
夜里躺在床上,硬不透气的床垫令我腰背很不舒服。枕套散发出霉味,布质也很陈旧,为了令自己可以安然入睡,我服下四分之一颗的安眠药,还是辗转反侧,难以人寐。好不容易到了天亮,赶着下床来到球场集合做禅行。禅行者以我的理解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配合脚步的速度,轻松自在地走路。这练习我一直有做,如果真能专心致志,自觉能力增加了,我的心会安静下来,可以在繁乱的街道上,舒闲地走着路,这感觉很好。但是。那天,二十来人绕着球场走,四处环境虽然很清静,我的精神反而无法完全集中,时而注意呼吸,乱了脚步;时而专注于脚步的时候,又乱了呼吸。好不容易走完了四十分钟,心境很是烦躁。回到室内静坐的当儿。我汗流满脸,耳畔传来蚊子和蜜蜂的飞翔声,活像“轰炸机”在头顶飞过,过了一刻,身体多处被蚊子叮了好几口,又痛又痒,令我无法安静,加上腰酸背痛,要集中心神更是难上加难。那一天共同坐禅的时段共有八节,每节四十分钟,到了黄昏吃晚饭之前我已经耐不住了。到了第三天早上,我离开营地返家去了。
原来四天的禅修,我只支撑了一半就放弃了,在当时我没有意识到什么,只是顾着为自己找离开的借口,回到家的时候。丈夫当然有意外的惊喜。他一直挂念着我,怕我吃不来苦,他对我的了解似乎比我自己还深。我就是毅力不足,临阵退缩了,又经历一次“为德不卒”,真是可悲啊!
回到家的前两天我的心情特别高兴,到了第三天,我开始考虑到要动笔写我这部书的稿了。提起笔杆子,感到心情沉重,觉得文思闭塞,总也无法写下去:觉得自己之前的文稿不够好,没有办法交得出去,担心读者不会感动,想尽法子要补充一些较有分量的文稿进去,务求弄得完善一点。这种压力越来越深重,令致我又一次停滞不前了。往后的几天,我顺性不再写了。不写却不代表我的心情轻松了,夜里睡不好,自我催逼感更强。有天我一个人在家发呆,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与其只写自己如何克服忧郁病,不如访问师奶仔——她从事忧郁病的义务工作多年,见过许多病人从病中走出来,一定有繁多的经验可以告诉我,把这些经历列出来,岂不是好?于是立刻约了她,她即时答应了我,愿意把故事告诉我。
有两天的午餐时间,我俩在餐厅谈天,本来我带备了录音笔,可奈我没法适当地利用这部机器,没能把谈话的内容提取出来,在失败之余,我们灵机一触,转换了另外一种做法:与其把别人的方法记录下来,倒不如将别人的法子,消融在自己的想法里,经过反省、分析之后再说出来,混合了自己的失败经历,可以让读者悟出道理来也未可知。
我患的忧郁病属于严重的持续性病例,在我的体悟里,这病一旦发作了,往后的一生中,很难完全脱离这病魔的掌心。终我的一生,我必须时刻关注自己的情绪变化,人生的际遇不可能一直顺遂到老死,万一不如意的事情发生了,得看我是否有足够的正面能量去与之抗衡,否则,很容易受到冲击而又再陷人低潮,纵然不跌人深谷里,在平常百无聊赖的沉闷生活的节奏里,情绪也显得毫无活力,该做的事情不去做。把自己困在家中,过着志气消沉的生活,如果不及时把自己拉起来,很有可能就此一蹶不振、旧病复发了。
近日,我在台北住了几个月,在那儿我的朋友比较少,社交生活不很活跃,我待在家的时间相应多了,久而久之,我的生活变得沉闷了。回到香港后,不大出门见朋友的习惯形成了,逐渐回复了原来内向、不爱交际的性格,终日闲在家里。丈夫担心我闷出病来,我跟他说: “我以前每天赶着外出约见友人,生活节奏太匆忙,这对于我没有好处。现在多留在家中调息,这不是很好吗?”我以为自己已修炼得很好,心神定了,不需要常到外头溜达找寄托了,深思之下,却发觉自己似乎逐步陷入了沉闷的情绪里。这样的情绪并不表示我开始发病,只是响起警号,要我当心而已。在自觉性低落的时期,我会越陷越深,现在则可以分辨自己,为自己的情绪把脉,判断它正处于何种状态,知道了,就可以着手把它平衡过来,让自己的心神可以恢复到平稳的阶段。
参加禅修营的目的是希望可以提升自觉能力,没想到还是半途放弃了。事后将稿件从头到尾读一遍,要修改的,改动润色一下,其余没多大问题的保留下来。在整理书稿的过程中我悟到一个道理:写文章只要是发自内心的感受,无须修饰,老老实实地把它们记录下来就可以了,因为,真心最能感动人。
这本书和老婆的上一本书《忧郁病,就是这样》不同,因为内容扩大了,不仅谈她自己近来的经验和感受,而且也说了很多其他人的故事。这些人都是她的旧友和新知,每一个人都把自己的经验坦诚地讲出来,然后交由子玉记录改写。这本身就不简单,因为需要很大的勇气,才敢把自己的“私事”和盘托出,值得钦佩。
——李欧梵,作者的老公,香港中文大学人文学科伟伦讲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