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圣陶作品新编》中选的短篇，均为圣陶先生的代表作。《这也是一个人？》，写一个类似祥林嫂的“伊”的命运，鲁迅先生谈及这个短篇时说：“上海的小说家梦里也没有想到过。”《隔膜》、《旅路的伴侣》、《外国旗》、《晨》、《遗腹子》描写日常生活中一些陈腐可笑或令人窒息的社会现象，尖锐讽刺了小市民的灰色生活以及他们的庸俗、苟安、迷信、自私、冷漠、作伪、取巧、守旧等劣根性。此外，汇集在这本“新编”中的十几首诗词，都是圣陶先生作品中的精品。

《叶圣陶作品新编》简介：滥觞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中国现代文学，虽然只有三十年的短暂历程，但在东西方文化浪潮的交汇与激荡之中，却风生水起、云蒸霞蔚，涌现出一代灿若星河的新文学作家，开启了中国文学现代化的伟大新纪元。辑入《中国现代作家作品新编丛书》者，均为名家名作，风格绚丽多彩，文体摇曳生姿，名臻其美，蔚为大观。

《叶圣陶作品新编》为其中之一。“新编”之“新”，在于既注重择选经过时间淘洗、脍炙人口的优秀文学经典，又着意搜集那些过去不大为一般读者所知的随笔、散论、序跋、童话、诗词等非虚构的精彩篇什，以更完整、更集中、更丰富地反映和体现叶圣陶一生著述的思想艺术全貌。

前言

小说

 这也是一个人？

 一个朋友

 隔膜

 旅路的伴侣

 火灾

 马铃瓜

 潘先生在难中

 外国旗

 晨

 遗腹子

 夜

 多收了三五斗

 “感同身受”

 英文教授

散文

 没有秋虫的地方

 藕与莼菜

 客语

 骨牌声

 卖白果

 暮

 五月三十一日急雨中

 记佩弦来沪

 白采

 “心是分不开的”

 两法师

 追念陶元庆先生

 过去随谈

 做了父亲

 牵牛花

 看月

 中年人

 苏州“光复”

 薪工

 掮枪的生活

 说书

 昆曲

 三种船

 天井里的种植

 近来得到的几种赠品

 过节

 记游洞庭西山

 假山

 弘一法师的书法

 骑马

 乐山被炸

 答复朋友们

 “七七”七周年随笔

 “八一三”随笔

 双十节随笔

 谈成都的树木

 “胜利日”随笔

 我坐了木船

 开明书店二十周年

 牛

 谈弘一法师临终偈语

 佩弦的死讯

 回忆瞿秋白先生

 荣宝斋的彩色木刻画

 游了三个湖

 景泰蓝的制作

 记金华的两个岩洞

 听评弹小记

 刺绣和缂丝

 俞曲园先生和曲园

 我钦新凤霞

 子恺的画

 从《扬州园林》说起

序跋

 《天鹅》序

 《水晶座》序

 《我与文学及其他》序

 《抗战八年木刻选集》序

 《苏州园林》序

 重印《经典常谈》序

 《夏丐尊文集》序

 《母亲的话》序

童话

 小白船

 芳儿的梦

 快乐的人

 稻草人

 古代英雄的石像

 皇帝的新衣

诗词

 乐山寓庐被炸移居城外野屋

 水龙吟

 浣溪沙四首

 题开明二十周年纪念碑

 自香港北上呈同舟诸公

 语文教学二十韵

 兰陵王

 水龙吟寿王了一八十

 读书二首

 齐天乐题《老舍评传》

 六州歌头读《周恩来统一战线文选》

这也是一个人？

伊生在农家，没有享过“呼婢唤女”“傅粉施朱”的福气，也没有受过“三从四德”“自由平等”的教洲，简直是很简单的一个动物。伊自出母胎，生长到会说话会行动的时候，就帮着父母拾些稻藁，挑些野菜。到了十五岁，伊父母便把伊嫁了。因为伊早晚总是别人家的人，多留一年，便多破费一年的穿吃零用，倒不如早早把伊嫁了，免得白掷了自己的心思财力，替人家长财产。伊夫家呢，本来田务忙碌，要雇人帮助，如今把伊娶了，即不能省一个帮佣，也抵得半条耕牛。伊嫁了不上一年，就生了个孩子，伊也莫名其妙，只觉得自己睡在母亲怀里还是昨天的事，如今自己是抱孩儿的人了。伊的孩子没有摇篮睡，没有柔软的衣服穿，没有清气阳光充足的地方住，连睡在伊的怀里也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才得享受，白天只睡在黑蜮蜮的屋角里。不到半岁，他就死了。伊哭得不可开交，只觉以前从没这么伤心过。伊婆婆说伊不会领小孩，好好一个孙儿被伊糟蹋死了，实在可恨。伊公公说伊命硬，招不牢子息，怎不绝了他一门的嗣。伊丈夫却没别的话说，止说要是在赌场里百战百胜，便死十个儿子也不关他事。伊听了也不去想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朝晚地哭。

有一天伊发见了新奇的事了：开开板箱，那嫁时的几件青布大袄不知哪里去了。后来伊丈夫喝醉了，自己说是他当掉的。冬天来得很快，几阵西风吹得人彻骨地冷。伊大着胆央求丈夫把青布袄赎回来，却吃了两个巴掌。原来伊吃丈夫的巴掌早经习以为常，唯一的了局便是哭。这一天伊又哭了。伊婆婆喊道，“再哭？一家人家给你哭完了！”伊听了更不住地哭。婆婆动了怒，拉起捣衣的杵在伊背上抽了几下。伊丈夫还加上两巴掌。

这一番伊吃得苦太重了，想到明天，后天，……将来，不由得害怕起来。第二天朝晨，天还没亮透，伊轻轻地走了出来，私幸伊丈夫还没醒。西风像刀，吹到脸上很痛，但是伊觉得比吃丈夫的巴掌痛得轻些，就也满足了。一口气跑了十几里路，到了一条河边，才停了脚步。这条河里是有航船经过的。

等了好久，航船经过了，伊就上了船，那些乘客好似个个会催眠术的，一见了伊，便知道是在家里受了气，私自逃走的。他们对伊说道，“总是你自己没长进，才使家里人和你生气。即使他们委屈了你，你是年幼小娘，总该忍耐一二。这么使性子，碰不起，苦还有得吃！况且如今逃了出去，靠傍谁呢？不如乘原船回去吧。”伊听了不答应，只低着头不响。众客便有些不耐烦。一个道，“不知伊想的什么心思，论不定还约下了汉子同走！”众人便哗笑起来。伊也不去管他们。

伊进了城，寻到一家荐头。荐头把伊荐到一家人家当佣妇。伊的新生活从此开始了：虽也是一天到晚地操作，却没下田耕作那么费力，又没人说伊，骂伊，打伊，便觉得眼前的境地非常舒服，永远不愿更换了。伊唯一的不快，就是夜半梦醒时思念伊已死的孩子。

一天，伊到市上买东西，遇见一个人，心里就老大不自在，这个人是村里的邻居。不到三天，就发生影响了：伊公公已寻了来。开口便嚷道，“你会逃，如今寻到了，可再能逃？你若是乖党的，快跟我回去！”伊听了不敢开口，奔到里面，伏在主妇的背后，只是发呆。主妇便唤伊公公进来对他说，“你媳妇为我家帮佣，此刻约期还没满，怎能去？”伊公公无可辩论，只得狠狠地叮嘱伊道，“期满了赶紧回家！倘若再逃，我家也不要你了，你逃到哪里，就在哪里卖掉你，或是打折你的腿！”

伊觉得这舒服的境地，转眼就会成空虚，非常舍不得，想到将来……更害怕起来。这几天里眼睛就肿了，饭就吃不下了，事也就做不动了。主人知道伊的情况，心想如今的法律，请求离婚，并不繁难，便问伊道，“可情愿和夫家断绝？”伊答道，“哪有不愿？”主人便代伊草了个呈子，把种种以往的事实，和如今的心愿，都叙述明白，预备呈请县长替伊作主。主妇却说道，“替伊请求离婚，固然很好，但伊不一定永久做我家帮佣的。一旦伊离开了我家，又没别人家雇伊，那时候伊便怎样？论情呢，母家原该收留伊，但是伊的母家可能办到？”主人听了主妇的话，把一腔侠情冷了下来，只说一声“无可奈何！”

隔几天，伊父亲来了，是伊公公叫他来的。主妇问他，“可有救你女儿的法子？”他答道，“既做人家的媳妇，要打要骂，概由人家，我怎能作得主？我如今单是传伊公公的话，叫伊回去罢了。”但是伊仗着主妇的回护，没有跟伊父亲同走。

后来伊家公婆托邻居进城的带个口信，说伊丈夫正害病，要伊回去服侍。伊心里只是怕回去，主妇就替伊回绝了。

过了四天，伊父亲又来了。对伊说，“你的丈夫害病死了，再不回去，我可担当不起。你须得跟我走！”

P1-3

圣陶先生(1894—1988)1913年就开始写文言小说，一共写了二十来篇，如《穷愁》、《终南捷径》、《瓮牖新梦》、《灵台艳影》等。他在《新青年》和《新潮》的感召下开始写白话小说，成为新文学运动的先驱者之一，并参加了以“为人生”作宗旨的文学研究会的发起。

圣陶先生第一本短篇小说集《隔膜》，1922年3月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为文学研究会丛书之一，内收1919年2月至1921年4月间创作的二十个短篇。随后，圣陶先生又出版了短篇集《火灾》、《线下》、《城中》、《未厌集》和《四三集》，此外还有一些短篇收在散文小说合集《脚步集》和《西川集》中。茅盾先生在《祝圣陶五十寿》一文中说：“五四时期，圣陶是最早发表小说的一人。小说集《隔膜》等数种，实为中国新小说坚固的基石。”

这本“新编”中选的短篇，均为圣陶先生的代表作。《这也是一个人？》，写一个类似祥林嫂的“伊”的命运，鲁迅先生谈及这个短篇时说：“上海的小说家梦里也没有想到过。”《隔膜》、《旅路的伴侣》、《外国旗》、《晨》、《遗腹子》描写日常生活中一些陈腐可笑或令人窒息的社会现象，尖锐讽刺了小市民的灰色生活以及他们的庸俗、苟安、迷信、自私、冷漠、作伪、取巧、守旧等劣根性。《火灾》里的言信君就是生活中的“怪诗人”徐玉诺。因为写得太逼真了，圣陶先生有了“‘得了照相的神术’的摄影师”的美名(周仿溪语)。《马铃瓜》用第一人称写一个十二岁孩子参加科举应试的过程，明显带有“自叙传”的色彩，写法细腻，笔调独特而颇具幽默味。“我”毕竟太小，就连“考棚”的高门槛都要送考的舅父抱着才能跨进。进了“考棚”，最感兴趣的是吃马铃瓜。“抓冒籍”这个富有戏剧性的场面，凸显了“科考”与“学校”势不两立的对峙局面。德国汉学家顾彬赞赏为是“一篇了不起的短篇小说，肯定也是二十世纪中国最好的短篇小说之一”。《潘先生在难中》生动地刻画了处于军阀混战期间一个卑怯自私、随遇而安的小学校长潘先生的形象。潘先生为了躲避战争的灾难和失业的危险，挖空心思地想出自以为得计的办法保护自己，千方百计地适应着多变的环境。稍遇危难，立即张皇失措；一旦有了暂时的安宁，随即就忘乎所以地“陶然”起来，“临虚惊而失色，暂苟安而又喜”(茅盾)。《夜》是我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个揭露“四一二”大屠杀的短篇。朱自清曾将《夜》与茅盾的《幻灭》和王鲁彦的短篇《一个危险的人物》并列，说这三篇“以这时代的生活为题材”的小说，开创了现代文学发展的“一种新趋势”。此外，写丰收成灾的《多收了三五斗》，毕业即是失业的《“感同身受”》，留美才子遁入空门的《英文教授》，也从各种角度反映了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国民党统治区域内黑暗混乱的社会现实。圣陶先生的小说朴实、冷隽、自然，语言纯净洗练，描写细致真切，结构严谨，布局匀称，结尾洁俏，意趣萦绕，显出了较高的艺术成就。

与小说相比，圣陶先生写散文的年头更长，从1910年至1949年四十年间，圣陶先生先后出版过《剑鞘》(与俞平伯合著)、《脚步集》、《未厌居习作》、《西川集》等四本散文集。至于圣陶先生的散文成就，郁达夫在《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言》中说：

叶绍钧风格谨严，思想每把握住现实，所以他所写的，不问是小说，是散文，都令人有脚踏实地，造次不苟的感触。……我以为一般的高中学生，要取作散文的模范，当以叶绍钧氏的作品最为适当。

赵景深、钱杏邨、朱自清也有过精辟的论述。苏雪林在《俞平伯和他几个朋友的散文》一文中说：

叶氏自己的文字，结构谨严，针缕绵密，无一懈笔，无一冗词，沉着痛快，惬心贵当，既不是旧有白话文的调子，也不是欧化文学的调子，却是一种特创的风格，一见便知道是由一个斫轮老手笔下写出来的。这实在是散文中最高的典型，创作中最正当的轨范，……

过去相当长的时期，圣陶先生和朱自清的散文，常为中学国文课本所选用，《没有秋虫的地方》、《藕与莼菜》、《暮》、《两法师》、《五月三十一日急雨中》、《说书》、《昆曲》、《牛》、《荣宝斋的彩色木刻画》、《景泰蓝的制作》、《记金华的两个岩洞》和《(苏州园林)序》等，都是传颂一时的名篇。圣陶先生的散文，“出自肺腑发自丹田”，他在《读者的话》中曾对散文作家提出过严格的要求：

我要求你们的工作完全表现你们自己，不仅是一种主张，一个意思要是你们的，便是细到像游丝的一缕情怀，低到像落叶的一声叹息，也要让我认得出是你们的，而不是旁的人的。

这种对艺术风格和创作个性的高度要求，正是圣陶先生的一种“自觉”，他的散文可以说是到了这一境界的。解放后，圣陶先生的散文更加圆熟，呈现出一种“纯洁”的美：刻画深细，但没有题外的枝节；用字务求明白，删芟一切装点；行文舒卷自如，温柔而富有丰富的感情，凝重而又清晰。

圣陶先生是我国现代童话创作的奠基人。1912年春当了小学教师后，经常给孩子们讲童话，看到孩子们“皆乐而静听”，就萌生了也要创作童话的念头。1921年11月15日，创作了第一篇童话《小白船》，自此“一发而不可收”，在前后不到八个月的时间里，圣陶先生为《儿童世界》一共创作了二十三篇童话，后来结集为《稻草人》，由商务印书馆子1923年11月出版，从而彻底改写了我国童话界“言必丹麦”的历史。《古代英雄的石像》，1931年6月由开明书店出版，这是圣陶先生的第二本童话集，此外还有十余篇童话编在其他集子里或散落在报刊上。从1921年第一篇童话《小白船》，到1936年的最后一篇童话《火车头的经历》，圣陶先生的童话创作长达十七个年头，共创作童话四十三篇。鲁迅高度赞赏圣陶先生童话创作的业绩，在《<表>译者的话》中说：圣陶先生的《稻草人》“是给中国的童话开了一条自己创作的路的”。胡风在《关于儿童文学》一文中说：“五四运动以后不久出现的《稻草人》，不但在叶氏个人，对于当时整个新文学运动也应该是一部有意义的作品。当时从私塾的《三字经》和小学的《论说文范》等被解放出来的一部分儿童，能够看到叶氏底用生动的想象和细腻的描写来解释自然现象甚至劳动生活的作品，不能不说是幸福。”郑振铎在《(稻草人)序》中说：《稻草人》“在描写一方面，全集中几乎没一篇不是成功之作”。丰子恺在《<古代英雄的石像>读后感》中极力推崇圣陶先生的艺术表现力。他的童话，不仅是孩子们喜爱的读物，也是值得家长们再读的有味和有益的书。

圣陶先生作旧体诗词始于中学时代。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竭力提倡写新诗，《拜菩萨》、《成功的喜悦》、《咱们站在两边儿》，都是现代新诗中的佳作，编入小学语文课本中的《萤火虫》、《青蛙》、《小小的船儿》、《蜗牛看花》，至今仍是孩子们乐于吟唱的儿歌。抗战爆发后，圣陶先生避寇入川，逃亡途中，以及旅居在重庆、乐山、成都、贵州、桂林等地的见闻和感触太多了，他用旧体诗词抒写生活和感怀，寄托爱国忧民、严辨夷夏的思想情感，以及朝夕怀想、时萦梦寐的思乡念友之情。由于圣陶先生的古典文学修养高，爱国主义思想强烈，对朋友最讲亲谊，又得江山之助，所以一写出来便不同凡响，无一首不臻上乘，深得林宰平、俞平伯、王了一诸位先生的赞赏，且被他们作为“抗战词史”来阅读。请看1939年11月4日写的《水龙吟》：

举头黯黯云山，秋心飞越云山外。风陵渡口，洞庭湖畔，捷音迟至。战士无衣，哀鸿遍地，西风寒厉。听连番烽警，惊传飞寇，又几处、教摧毁。

怅恨良朋悠邈，理舟车、愿言难遂。雨窗剪烛，春盘荐韭，谈何容易。江水汤汤，写愁莫去，够尝滋味。更何心、怀土悲秋，点点洒、无聊泪。

圣陶先生是日日记中说：“下午，作成《水龙吟》一首，写近怀。首二句得之已多日，自以为切合当前情景。”《水龙吟》写的是圣陶先生的“近怀”，反映的是那个时代最痛切的问题，中华民族的忧虑和悲痛，读来令人深思。汇集在这本“新编”中的十几首诗词，都是圣陶先生作品中的精品。他晚年所作怀念朱自清先生的《兰陵王》，痛悼老舍的《齐天乐》，友情之真挚，催人泪下，而写作《六州歌头·读<周恩来统一战线文选>》所体现出来的“忘我”精神，也令我们景仰和感念。诗词中的“本事”和“注释”，大多援引自陈次园等编注的《叶圣陶诗词选注》(开明出版社，1991年)，特书此申谢。

商金林

2011年2月9日于北大畅春园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