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红月亮》继承了作者胡学文一贯的创作风格,无情地披露人世百态,深刻地反思社会现实。但在表现形式上,作者以极大的勇气,颠覆了传统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进行了大胆的技巧探索,使得作品呈现出别样的风貌和气度。本书包含了两段展现复杂人性的叙事板块,讲述了两个毫不相关的男女的隐秘往事。小说由“红月亮”和“蓝云朵”这两个相对独立的体系穿插构成,围绕“谎言”这一要素,对它们进行组接、加工和创造,产生了极富艺术表现力的意象。而穿插在两个故事间的“药典”,以各种具有毒性的祛病良药作喻,从更深刻的层面上折射着谎言的两面性。
胡学文的《红月亮》为原创长篇小说,讲述了两个不相干的故事。一个故事里,女人夏冬妮童年时因遭遇父亲上吊自杀等家庭变故,丧失了说谎能力,患上了心理并伴有身体反应的撒谎恐惧症。随着年龄的增长,其症状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重,因此她和朋友、家人,以及她所生活的世界总是处在一种紧张的关系中。最后,她因将情人毛安推下楼房窗户,而囫囵入狱。另一个故事中,男人马力童年时因窝囊的父亲为与他人约会的母亲站岗放哨,而不得不伴随着嘲笑成长,造成了他反抗、不羁的个性,从而也做下了很多不堪的错事。当他逃避了法律的制裁,在另一个远离家乡的城市生活时,他将以前真实的自己掩盖起来,生活在无尽的谎言之中。这两个故事看似没有因果,也没有关联,但又互相映照,互为风景,引人深思。
《红月亮》系国家作协2011年重点扶持项目。
第一章 红月亮【一】
(根据录音整理)
采访:赵萧萧
地点:××女子监狱
1好吧,我愿意讲。其实,在你以前,有个家伙找过我,是什么电视台的。他的目光让我不舒服,赤裸裸的,像野兽享用猎物。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傻乎乎的女人了,虽然没有火眼金睛,但看人八九不离十。我不说话,不回答任何问题,就那么看着他。他终于坐不住了,讪讪告辞。这是个刚刚上场就露了老底儿的男人。如果十年前,不,哪怕是五年前……我是不是太哕唆了?脑里东西太多,不知从哪儿开始。今儿星期几?哦,那就从星期六讲起吧。
那个飘着雨丝的星期六,我十二岁,四年级。一九七九年的任何一天,我都十二岁。但从那天开始,我的天空呈现了另外一种颜色,十二,不再仅仅是一个数字。如果每个数字都是生命链条上的一节,我从十二那节开始生锈。
那天,我数学考了满分,格外兴奋。我成绩向来不错,但没拿过满分。你对一百有意见还是咋的?咋就不能拿个一百让我瞧瞧?我念书那会儿……做会计的父亲常把自己当年的辉煌翻出来。他瞧不上我的成绩,哪像王小娜的父亲,七十分就会奖赏王小娜一个面包。我一次次努力,一次次总要差一两分。终于如愿以偿。放学,我拎上书包就走。王小娜追出来,“雨雨”地喊着。王小娜嗓子尖,整个校园都是她的声音。王小娜是让我和她一块儿撑雨伞,只要天阴,王小娜的父亲必定让她带上雨具。我冲王小娜摇头,话都来不及说。我瞥见王小娜眼里的不解和失落,她还准备说些什么的,她的嘴唇在动,我迅速转身。第一次,我和王小娜分开走。我迫不及待。我要把试卷给父亲看,那个红色的一百写得很小,老师似乎很吝啬,但那个数字没错。我决定放肆一下,大胆要求父亲给我买一只黄澄澄的面包,王小娜吃的那种。王小娜爱把面包带到学校,并要慷慨地分给我。我不要,理由是闻不惯面包味。我刚懂事的时候,父亲就告诫我不能随便要别人东西,特别是吃的,一个女孩嘴馋必定栽大跟头。王小娜很奇怪,一个人怎么会嫌恶面包味?一次拿到我鼻子底下,说多闻几次就习惯了。我扭了脸。王小娜不再努力。我自己知道,我是多么喜欢闻面包的浓香。即使王小娜吃完,嘴角、舌齿间也会散发出那种酸酸的味道,仿佛她的嘴巴是烤炉。我的要求不过分吧?如果可能,我还要亲手翻看一下父亲的集邮册。父亲的集邮册里有许多好看的邮票,平时在抽屉里锁着,他高兴的时候翻给我看,但绝不让我碰。我还要……太多了,得好好想想。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我没有沿着平时的路回家,而是拐了方向。
我们那个县城巴掌大,学校靠近城边,二十分钟后我就到了郊外。雨若有若无,湿不透衣服,不过潮一点儿。脚下是一片麦田,绿油油的。远处,有两个锄地的农民,看不清他们的面孑L,其中一个穿着红上衣,特别显眼。对了,要件红上衣。父亲点头的事,母亲很少反对。是不是太过分了?我马上犯起嘀咕。我像个在重大战役前举棋不定的指挥官,背着手,来来回回踱着。不知磨蹭了多久,直到肚子叫了,我才往回走。我放弃了红上衣,想下次考满分再提出来。
雨彻底停了,路面鼓凸的部分已经干燥。路边停了辆拉着水缸的马车,车把式靠在车轱辘上,大口吞着麻饼。他半扣着看不出颜色的草帽,腮帮子鼓陷时,草帽竟一翘一翘的。见我盯他,他举起麻饼,冲我笑笑。我的心咚地一跳,迅速走掉。他的笑分明是友好的,心跳为什么这么厉害?我不知道。咚咚的声音一路伴着我。
巷口站着三三两两的人,一个低低的声音说,他女儿。那些人转过脸,粗粗细细长长短短的目光将我罩住。我想快走,腿却不听使唤,目光藤蔓一样缠着我,越挣扎缠得越紧。我太迟钝了,即使这样,也没有所谓的预感。我只是感到害怕,急欲逃回家。巷子里也站了不少人,我低着头,仍然可以感觉从他们眼里扑出来的怪异。又听见什么时,我才把他们与我、与父亲联系起来。两年前,县城发生过一起强奸案。没几日,案子告破,那个人竟然是和我们同巷的老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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